文艺兵故事三 甜酸苦辣的青春

清晨, 窗外传来的出操号子声使躺在床上的志勇烦躁不安,自从他的椎间盘摔坏后,他一直在卧床休息,此刻,他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志勇当兵前,海军大院的孩子们依旧天天打群架,但他学了手风琴后,觉得打架是种愚顽。他心高气傲地跟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玩乐队,不仅如此,他还成为校队的篮球中锋,在篮球场上,帅气的志勇总是被众多女生的目光所追逐。他有一双好看的单眼皮眼睛,高高的鼻梁,就像当今最火的韩国男星。

志勇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每次来信都叮嘱他好好干,争取早日入党提干。此时,志勇觉得很窝火,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之感。大家一起玩摔跤,偏偏轮到自己,椎间盘就摔坏了,东军不会以为是自己告的密吧?志勇不愿意相信东军是故意的,但东军肯定有事瞒着大家,比如,他会功夫的事竟然藏了这么久。

想到这里,耗子的嘲笑又回响在耳边:“如果是舍己救人,还能捞个嘉奖,你这一摔却是轻于鸿毛。” 想到这里,志勇脸上热烘烘的,等这一阵子热退了下去,腮颊上又凉飕飕的,彷佛接触到一阵凉风似的,他的心思转回到东军身上。

志勇很清楚,东军的瑕疵是他身上优点的派生物,人们对东军的诋毁多数出于偏颇和嫉妒,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东军的才华,这使他成为宣传队的顶梁柱,因为超强的作曲能力,队长只能依靠他,自己无法与之抗衡。

不过,指导员和队长似乎面和心不和,这倒是一个机会,可以和指导员谈谈,了解一下情况,我一定要抢在东军的前头入党,志勇自我安慰地想着。

下连慰问演出结束后,宣传队得到了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师长发话说要给宣传队嘉奖。志勇是班长,他认为嘉奖名单中肯定会有自己,这样就可能送给父母一个惊喜。

正午十分,军营的屋檐开始有节奏地滴水,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几缕灰尘在阳光中飞舞着。

一转眼,摔跤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周,这天,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队长宣布嘉奖名单,队长终于发话道:“这次下连慰问得到了基层的一致好评,全体人员在慰问演出中表现出色,特别是东军,得到了师部领导的一致肯定,这次获的嘉奖的同志有:一班长东军,二班副刘健,三班瑞瑞。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年底,我再为大家请功。” 队长颇懂“画饼充饥”的道理,他知道刚入伍的新兵如果没有墙上的大饼,便很难忍受眼下的艰苦。

志勇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直到散会,队长也没提到他的名字,极度失望的志勇决定找指导员问个究竟。

和志勇的失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家高昂的情绪,瘦小的队长说的话很淳朴却充满能量,鼓励大家立功的讲话像飞出的子弹,颗颗击中战士们的心灵,人们仿佛看到了军功章挂在胸前的情景。

当天晚上,志勇找到指导员,直接了当地说:“指导员,我想不通,凭什么只有东军得到了嘉奖,我也是班长,整个演出中我一直在出谋划策,配合东军的工作,最后却落得一场空。”他本想说,我们北京兵打破了老乡观念,在我的带领下和内蒙兵完全拧成了一股绳,才导致演出的顺利进行。

志勇说完,指导员愣住了,他像是被噎住似的翻了两下白眼,最近他确实感到大家都很融洽,但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毕竟他和每个人都单独谈过了。

指导员知道,文艺兵恃才傲物不好带,但只要抓住了东军和志勇这两个头羊,事情就会顺利多了。

指导员不动声色地说:“其实,队里讨论时提到了你,如果你没有在汇报演出时,擅自打乱次序,这次奖励肯定有你,今后,你要注意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争取将功赎罪。”志勇一听“将功赎罪”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已经忘记了汇报演出这件事的志勇,再次感觉被穿了一双玻璃小鞋。他像是被推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寒战,他以为那件事写了检查就过去了,哪想到队长一直记着,逮住机会又收拾他一顿。

……

周日是大家最快乐的自由活动时间。这天,东军收到了家里捎来的黄羊肉干,他悄悄叫了刘健,瑞瑞和我,四人直奔洗马林镇。

内蒙军区大院里,每年冬天一到,家家都会分到一只绵羊,一只黄羊,那时没有冰箱,羊肉就冻在凉台上。开春之前,没吃完的黄羊肉会被煮熟,然后切成条状晒干了,做成黄羊肉干。那是孩子们冬天最喜欢的零食,它和童年的幸福密切相关。

几个人一看东军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了黄羊肉干,眼睛顿时放出了贼光,兴奋地乱了阵脚,忍着口水等着。小酒馆一共有五六张桌子,刘健掏钱买了两个松花蛋,一小碟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四个人喝开了。今天小饭馆的生意特别冷清,老板娘坐在柜台上没事做,眼光不住地向他们这边射过来。

几个年轻人不理会,在我眼里,刘健是个聪明人,首席小提琴不说,还颇有文学才华,宣传队的人从小练琴,很少注重知识积累,只有刘健每天带着本书抄啊抄,他的一个摘抄本,今天被传到这个班,明天被传到那个班,成了大家的精神食粮和开心秘籍。

刘健瘦瘦的,削肩细颈,此时他坐在我的对面,很多年后,他对我说:你当时虽没有令人惊艳的漂亮,却是越看越好看的女孩,眼睛水汪汪的,右边脸上有个酒窝若隐若现,宽肩细腰穿军装时特别有型。我们那会儿都挺喜欢你的。

今天写到这里,才发现男人很有意思,当年的微妙感情和好感,年过半百了才有勇气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了,也就什么都放下了,仿佛昨天的美好也随风而去了。

书归正传,东军认为人离开了父母就进入了江湖,部队也是江湖,只要是江湖就有江湖上的游戏规则。他举杯说:“你们几个是我最铁的老乡,今后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要互相关照,彼此帮助。” “对对对,苟富贵,无相忘。”刘健附和着说,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举杯干掉了第一杯酒,之后,东军的眼光转向了我,特意站起来说要跟我喝了第二杯,默契的程度不亚于知己哥们儿!

小餐馆的光线虽然不十分明亮,依旧可以看见大家的眉宇间透出一团喜气,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极力忍住了,笑容满面地向东军点了个头。在场的人不知道那点头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有点意味深长似的。

那天我们几个人悄悄跑出来喝酒,这件事本身就又让人害怕又让人兴奋,就好像偷吃禁果,胆战心惊却又跃跃欲试。

东军却没有丝毫的忐忑和不安,他和我喝第二杯酒时,刘健已有些不悦。他心里想,你小子什么意思?我喝下了那杯酒后,心里却是欢喜的,自从来到全新的军营,每当看到东军,就会感觉踏实,以前那种对父母的依赖似乎正在悄悄地转移。

“你上次把二班长摔了个底朝上,不会是故意的吧?”我酒壮怂人胆,忍不住问了那个一直盘踞在我心里的疑惑,话问到这里,已经触到了东军那个秘密的边缘。我根本不相信东军有什么瞒人的事,但是这时候突然有一种静默的空气,使我不得不承认这秘密的存在。

东军没说法,他不知该说什么,如果说自己是故意的,显然是人品恶劣,如果说是一个意外,大家都不是傻子,早晚会知道真相,还不如不说。于是,他回了一句:“随你们怎么想吧!我现在怎么解释都只是越描越黑。” 他装出闲适的神气,夹了一块松花蛋送进嘴里,可是那皮蛋吃到嘴里,竟然一点滋味也没有。

刘健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话了,他的酒量不如其他几个人,不然也不会问得这么直白:“人家都说,你怀疑志勇打的小报告,于是故意把他摔倒,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刘健说完专注地望着东军,看他脸上的表情有无变化。东军冷笑一下:“我早就猜到了,人们一定会这么议论的。” 他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一时间桌上有点沉闷,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东军彷佛是这小团体的灵魂,他不说话,马上就显得静悄悄的,只听见碗盏的声音。

瑞瑞觉出沉闷,便转移话题说:“ 二班长,你怎么把一只狼的照片带在身上,怪吓人的,怎么不弄一匹马,或者一条狗?” “你们汉人喜欢狗,但我们蒙古人崇拜狼。”

东军接着说:“马和狗呢,都仗义,也都是通人性的动物。但他们一定要听指挥的,它们不会独立地做出决定,只要主人在,永远听主人的,只有狼是自己的主人。”

“我明白了,你是狼,志勇是狗,这是你俩本质上的不同。”   刘健说完注意地望着东军,看他脸上的变化。 “别提他,爷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 说这话时,东军突然爆发的怒气和粗鲁把在座的两个女孩吓得心口乱跳。这家伙果然是酒一下肚就开始称“爷”了,想到这里,我“腾”一下站了起来,拉着瑞瑞说:“咱们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不喜欢看见东军粗鲁的样子,他说粗话似乎在打碎我心里的美好憧憬,我也不想因为出来喝酒捅什么娄子。

东军说:“别着急,咱们一块走!” 他已调整好自己的失态,掏出一小袋黄羊肉干递给我,愚钝的我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心中暗喜正要客气推脱,却听东军说道:“帮我交给琼儿。”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直接往琴盒里放东西风险太大,于是改变了战术。

“ 什么意思?你干嘛不自己给她?” “没什么意思,搞好团结而已。” 他随便说的一句话,却把我刺激了,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今天喝酒的真正目的,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我不悦地说:“琼儿不吃羊肉,嫌羊肉有膻味,她说黄羊是绵羊的表亲,你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说完,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上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那滋味不好受。

东军傻了,他以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对羊肉怀着无比的渴望,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刘健看出来,赶紧打圆场道:“走啦走啦!" 一行人出了餐馆!

路上,几个人一声不吭埋头走路,各自想着心事,我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刚才还因为俩人单独喝酒暗自欢喜,没想到却是个“鸿门宴”,原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越想越觉得恼羞成怒,脸不由地气红了。

我的微妙变化被细心的刘健一一看在眼里,刘健想,看来军芳也喜欢东军啊,与自己相比,这个竞争对手确实更有杀伤力啊。

周五,轮到我和瑞瑞去炊事班帮厨,炊事班长安排我们揉馒头。

揉好馒头,我们三人打开炊事班仓库,用铁勺子从油缸里往油桶舀油,刚舀几下,就见油上漂着毛发,我用手指往出捏,可是毛发越来越多。

难道是有人故意捣乱吗?我们半信半疑地看着彼此。还是炊事班长有经验,他拿来大笊篱从缸里往上捞,结果捞上来只死猫,两眼瞪瞪,全身光秃秃,肚子胀得鼓鼓的,看得我们快呕了。

炊事班长说:“仓库耗子多,我和老乡借了只猫专门抓耗子,上个星期猫就不见了,我以为它跑回村里了,哪想到掉油缸里淹死了。“ 我问:“ 这缸油还能吃吗?“炊事班长灰头土脸地没吱声。

过了一个小时,炊事班长把我们叫到一边说:“这件事请你俩保密,不要说出去,咱们宣传队只有这缸油,这点家底不能扔,扔了我们就没吃的了,我们做高温消毒。”

第二天,烩菜里出现了炸土豆,伙食突然好了是咋回事,战士们不明就里,一个个吃得兴高采烈。我和瑞瑞一口不吃那炸土豆,现在回忆这事还犯呕。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部队生活也离不开这些,但时代越前进,人们对吃什么越淡漠了,人们的追求已经上升为精神上的满足,生理上的需求也变得不重要了,这是我今天写这个连载意识到的。

冬日的早晨,玻璃窗依旧结着一层霜,从窗口照进来的光线,像透过了毛玻璃似的,变成了灰色,整天灰蒙蒙的,从下午五点起,就得点灯。

指导员看上去很兴奋,他特意刮了胡子,两侧脸颊露出独有的青色,显得比平时帅气了不少,因为慰问演出十分成功,政治部奖励了三十斤猪肉给战士们包饺子。

三十斤猪肉在那个年代,等于送来了一笔巨额奖金,春节期间可以吃到饺子,思想工作就好做得多了,想到这里,指导员喜滋滋地带着班长们贴了对联,又让大家搞了卫生,然后把战士们集中到炊事班说:“这是各位第一次在部队过年,上面为了慰劳大家特意送来了三十斤猪肉。” 他特意把三十斤拉长了声调,每个人都听出了三百斤的感觉。有人在下面偷笑,他也不在乎,过年了,一切都变得宽松了。“咱们三十晚上包饺子,大年初一会餐。” 指导员接着补充道:“任何人都不许喝醉!”

天依旧冷,可是这冷对于一群热血青年来说也变成温暖的了,炊事班平时很少这么热闹,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几回,屋里被熏得雾气蒙蒙的。炊事班班长在专心致志地拌凉菜,他把鸡蛋黄和鸡蛋清分开,摊出漂亮的黄白颜色的蛋皮,又将胡萝卜切成细丝,加上菠菜和豆芽,看着十分诱人,最后还在上面淋了热油,热油刺啦一声之后,香味随即散开。

年味随着这特殊的香气正式抵达了,大家热情高涨地开始和面拌馅,切大葱的刘健被拉出了眼泪,几乎所有男兵都是生平第一次包饺子。

不知何时,刘健挤到了我的身边,他笑嘻嘻地说:“军芳,我不会包,你教教我吧!” 我坐在那里,刘健站得很近。

我傻乎乎地没察觉出什么,只是耐心地告诉他,饺子皮一定要捏紧,不然到了锅里一煮,饺子就会破。刘健说:“好滴好滴。” 他一边说着一边尝试把饺子皮捏紧,“我的手怎么笨得像脚似的,按理来说拉琴的人手不该这么笨啊。” 我说,多包就好了,这和咱们练琴是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仍觉得人和人是不同的,比如练琴,有的人只练习两边就差不多了,有的人却需要多练几遍,最后仍然不得要领,在我眼里,刘健是一个有天赋的人,至少,他比我聪明。

刘健果然很快就学会了,只是饺子包得实在难看,仰面朝天像喝醉了似的,刘健很得意,彷佛从包饺子中找到某种乐趣似的,自从我在小餐馆被东军“项庄舞剑”之后,我就告诫自己,绝不能再犯蠢,这几个月来,女兵们已经习惯了男兵主动搭讪,大家都用装傻来保护自己,唉,那个时候的人太老实,也没什么新招!

炊事班长大声说:“哪个班先包完,那个班就先煮。”志勇嘱咐耗子赶紧去占好灶台,耗子过去时,见陈星已经拿着个小铁锹站在锅台上了,他在帮女兵班煮饺子,只见他顺着一个方向搅着,那小铁锹很锋利,饺子被煮破了不少。

饺子出锅后,虽然破了不少,但大家仍觉得美味无比,吃得狼吞虎咽,女兵也不装斯文了,有几个男兵吃得实在撑不下了,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又接着吃起来。

翌日上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带着年味的香气阵阵飘来,令年轻的文艺兵们心旷神怡,心情大好。这是他们入伍后第一次会餐喝酒,每个人都像林间小鹿似的跃跃欲试,仿佛不喝个一醉方休就对不起自己的青春岁月。

几杯酒下肚后,陈星对东军说:“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及时表白,你丑没关系,万一她瞎呢!” 耗子立刻捏着嗓子装成女声说:“枯藤老树昏鸦,你丑但我不瞎。”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

陈星不喜欢耗子,他举起酒杯对耗子说:“来,感情深,一口闷!”耗子的眼珠转了一下,勉强地把酒端起来。

两人喝完后,陈星见耗子端起水杯,假装喝水的样子,把酒吐在了杯子里。他的火“蹭”一下窜了上来,其实那天,他亲眼看见耗子把信揣进了裤兜,他一直想找机会把事情捅出来。眼下,他借着酒力站起来说:“真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卑鄙,除了打小报告,喝酒都作弊。”

此话一出,一桌子人顿时安静了,两秒之后,人们随即明白了,原来告密的事是耗子干的。

陈星说完就后悔了,不是想好了要放他一马吗?怎么还是给抖搂出来了。 但已经迟了,大家蜂拥而至,一下子把火力集中到耗子身上,纷纷喊着“打小报告,自罚三杯”,酒精状态下的耗子忘记了尴尬,他的脸早已红得和猪肝差不多了,他想,谜底揭开了也好,省得自己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事实上,他一直以切实的害怕和古怪的期待等着这一刻的到来,此时他举起杯中酒,老老实实地一一干了。

一旁的东军却如坐针毡了,只见他眉头紧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奶奶的,摔错人啦?这可怎么办?椎间盘出来一半,也塞不回去了。但转念又想,摔了就摔了,谁让他像个苍蝇似的紧紧盯着琼儿不放,活该倒霉吧!

刘健坐在旁边微笑着想,酒是个好东西啊! 二两酒下肚,每个人都把藏在军装下面的小抖搂出来了,平时绷着的时候都是战士,喝了酒才看出真本色!

东军敬的第一杯酒是和全桌人一起干的,当他举起第二杯酒时,志勇以为会和自己干,就站了起来,没想到东军越过他对琼说:“咱俩单独干一杯。”志勇听了,就要替琼儿喝,大家一致说:“不行,你算那颗葱?”

东军不如志勇那么帅,唇边的胡子显示出他的早熟,他克制着自己十八岁的荷尔蒙,选择远远地关注,默默地关心,他骄傲的心里,琼儿像一个珍宝般存在,对他来说,这就够了,足以温暖他的前行。此刻,他坦诚地看着琼儿的眼睛说:“这样吧,我干了,你随意!”然后,他潇洒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琼儿一看这阵势,只好乖乖地喝了一半,剩下的半杯志勇正要喝,被瑞瑞踢了一脚,直接续上了新酒。

我一直盯着东军喝酒,突然想起了那袋子羊肉干,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难受了,我心里很纠结,琼儿对其他人都保持着距离,唯独对我特别贴心,时常私下里给我巧克力不说,每天晚上睡觉前,还说一番闺蜜之间的知心话,她身上有一种甜蜜美好的气息,令我十分欣赏。

我对她又嫉妒又欣赏,矛盾得不行。我俩身上都有种男孩子似的大气,这一共同的特点使我俩很是合拍。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瑞瑞说:“咱俩喝一个吧!干了这杯酒,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珍重芳姿昼掩门。”

瑞瑞奇怪地看着我说:“你别满嘴跑酸诗,不如唱一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痛快。”说完,便自作主张地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

此时,东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机会坐在琼儿的身边保驾护航,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琼儿看,琼儿的眼睛呈现出一无所求的安静和纯洁。

琼儿没有酒量,但大家第一次喝酒,不喝显然不合适,加上过春节了,心里想家,感觉空落落的,就放开了自己的拘谨,喝了起来。干了几杯之后,她觉得眼皮发沉,头痛欲裂,有点撑不住了。

恍惚中,琼儿听见志勇在耳边说:“别喝了!我这个警卫员也快顶不住了。” 说这话时,他闻到一股特殊的清香,那是琼儿的头发散发出来的,香味把志勇搞晕了,他体会到一阵阵激动。

琼儿听了这话,隐隐约约地感到不能再喝了,就站起来,想去厕所,哪想到,她晃悠着身子刚迈了一步,腿一软就歪在了志勇的身上,这下子可不得了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上只剩下志勇和琼儿了,志勇好象是站立在一个美丽深潭的边缘上,有点心悸,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恍惚中,他把嘴贴到琼的唇上,热烈地吻了起来。

志勇刚吃过带鱼,嘴里还带着鱼腥,琼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海豹强吻了,她抄起酒杯,把酒泼在了志勇的脸上。

这一泼不要紧,志勇的酒立刻醒了,惊慌中,大脑传递来一个信号:“坏了,捅娄子了。”

琼突然意识到要离志勇远一些了。这个时候,人们已醉得东倒西歪了,耗子趴在桌子上,口水流了一片,瑞瑞靠在椅子背上,眼睛半睁半闭有点吓人,只有东军似乎还明白,但再看一眼,发现他也云山雾罩了。

志勇去厕所把酒吐了,然后,扶着墙回来,想对琼解释一下,但他却断片了,屁股摔在椅子上,脑袋趴在了桌子上。

我被眼前的事情惊呆了,第六感觉告诉我:这一吻要引发悍然大波了。

队长最近有点烦,志勇喝酒捅娄子的事,让赵主任知道了,自己被狠狠地批了一顿,这令他头疼不已,这帮文艺兵一个个恃才傲物,很难管理,软了不行,硬了也不行,经常叫他左右为难。

队长一个人在院里慢慢溜达着,他发现春天正在降临,有些小草已经开始钻出地面,露出一抹嫩黄,他的嘴角闪现出一抹笑意,可是一想起赵主任说的话,他又觉得有些窝火,那些话宛如利器划过玻璃般刺耳,因此他清晰地记住了每一个字:“ 这件事明摆着是你管教不严,他们还是毛头小子,你却允许他们喝酒,这事你负有直接责任。”最后这句话,主任特别加强了语气。

赵主任的脸平时很黑里透红,生气时直接变成了紫薯,他接着说:“我提议给志勇一个记过处分,以此来敲山震虎,男兵们见了以后会老实点。” 队长站在那里,假装老老实实地听着,一声不敢吭,心里却想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队长和指导员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公布消息之前,先给志勇打个预防针,免得他在会上感觉太突然而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事,毕竟他是个班长。

当志勇披着一身霞光走进队部时,指导员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你小子怎么回事?身为班长,喝酒乱来也不注意影响。” “指导员,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喝高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志勇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指导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上面已经决定了要给你一个记过处分,因为你,我和队长都挨批啦。” 指导员叹了一口气,没有说出这个处分是赵主任坚持给的。

志勇一听记过处分,顿时蒙了,只觉得后脖子处一阵阵发凉,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涌上来,指导员突然升起一丝同情,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入伍时候的样子,他知道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俩人沉默了有一分钟,指导员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我也这么走过来的,我年轻时比你更倔。但事情已经如此了,你首先不能耽误工作,其次不要给自己背包袱,回去好好想想吧。”

志勇一出门,眼泪便夺眶而出,他愤愤地想,嘉奖没得到,却挨了个处分!这可怎么向父母交代?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棍似的,他心里有苦说不出。那时,连长指导员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刺儿头,看谁是刺儿头就收拾谁,为什么收拾刺儿头呢?就是把你的刺儿拔干净,让你再敢乱扎人!

第二天早上,初春的浓雾锁住了军营的容貌。 湿漉漉的雨夹雪,在晨雾里纷纷扬扬飘落在人们脸上。这天宣传队站在外面开会,每次只要站在外面,准没好事,大家意识到,今天的早点名不同寻常,队长在正式开会之前,已经让大家稍息立正好几个来回了。

队长终于宣布:“鉴于一班长志勇在三十晚上的酒后行为,队里决定给予记过处分一次,关禁闭三天希望大家引以为鉴,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我向志勇望过去,只见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嘴唇也在不停地抖动,队长当着所有人公布的消息,几乎将他击倒,一向骄傲的志勇,自尊心似乎被彻底摧毁了。虽然指导员提前和他打了招呼,但是眼下,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人们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接着出现的表情可谓五花八门,平时嫉妒志勇的男兵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羡慕他的则吓得噤若寒蝉,女兵们则充满了同情。

指导员站在前面,眼睛像雷达一样在人们的脸上扫来扫去。东军看着志勇,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那天如果是自己坐在琼的身边,这个倒霉蛋或许会是自己。

他转念又想,志勇真是命运多舛,先是被自己摔坏了椎间盘,接着又挨了处分,不知此时琼儿的感觉怎样。但他又觉得蹊跷,这事怎么就让上面知道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怎么也该守口如瓶啊。

在我眼里,以前有些高看志勇了,我想象过,如果是自己喜欢的男生这样做,那简直就是罗密欧再世啊。我觉得琼儿做得有点太过分了,如果她不是那么反应过激,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说到底,是琼儿害了志勇。

琼儿听到消息时,也被惊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志勇会挨个处分。她突然很后悔把酒泼在了志勇的脸上,害得他被记过处分。琼儿想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涌了上来。

我站在旁边,以为琼的眼里是委屈的泪水,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瞪,把琼儿吓了一跳,她使劲眨着眼睛,把泪水隐藏在融化的雪花中。那以后,我和琼之间的悄悄话终止了,有什么东西无形地挡在了我俩之间,每晚睡觉前,琼看着扭过身去假装读书的我觉得十分难受。

......

志勇被关禁闭后,每天坚持做俯卧撑和倒立,要不就扒着门框子引体向上,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闲下来就会特别难受,那种难受不仅心理上的,还有肉体上的。锻炼习惯是很难养成的,但是一旦养成你想改更难。每天不活动活动你就受不了,觉得浑身难受,肌肉甚至会抽搐,此时,他像一只困兽被关进了笼子。

几天后,志勇才真正意识到这次酒后冲动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有那么一刻,他想逃跑,他恍惚觉得逃跑可能会使惩罚变得遥远,他开始给父母写信,告诉他们,如果不把他调回北京,他就逃跑回去,但这封信写好后没有寄出,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信撕掉了。

之前,志勇曾经千百次地憧憬过,想象他第一次吻琼儿的情景会是怎样的,让他痛苦的是,愿望实现了,却没得到预想的喜悦。

现在,美好的想象必须终止了,他原想让想象长久地停留在心里,让自己可以一遍遍周而复始地品尝这激动无比的甜蜜。现在,他的憧憬变成一股黑色的龙卷风,席卷走了他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此时,志勇看着窗外奇异的黄昏,奔腾的黑云和火红的晚霞正混成一团,红日在地平线上开始了璀璨夺目的下坠。一团巨大的乌云正向落日移去,志勇不愿意看到落日被乌云吞没。但是,落日并没有随他所愿,还是被迅速地吞没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热泪盈眶了,志勇搞不懂,此时的他怎么会如此脆弱。

真奇怪!以前,他从未注意过鸟儿,眼下偶尔飞过的小鸟发出的叫声,竟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可以自由恋爱的地方,服从就是命令,自己必须适应所有的条列和约束。

那三天,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不下睡不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简直是度日如年,恨不得一分一秒地数,听到一点声音都会使他莫名地紧张起来。

接着,他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恐惧,甚至有点绝望,觉得这一生完了,后面的路没有办法走下去了。他把一个芝麻放大成了西瓜。

几天后,解除了禁闭的志勇,感到自己被很多眼睛追踪着,无处可逃,没有隐私,随时面临着被揭发的可能,一个坚硬而无形的东西,固化了他蓬勃的生命力,他的思维开始延伸,变得忧心忡忡,一下子老了几岁,开始显露出了成年人的模样。

志勇无法摆脱由此带来的心灵重压,以前身边那些亲切的人此时变成了无言的嘲弄,令他感到难受。他很少开玩笑了,一改以前的高谈阔论和自以为是,用东军的话说,那股莫名其妙的牛哄哄的劲儿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禁闭结束后,志勇的失眠加重了,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青春热情几乎消耗完了。这种恐怖使他忧心忡忡,无法恢复昔日的甜蜜想象,反而对自己日后的孤独越来越确信无疑。 他在那个失眠之夜下了决心,再也不没事找事地和琼儿套近乎了。

只有耗子私下里对志勇说:“哥们,送你几句话,别不爱听。当兵的爱情只能出现在梦里,不能出现在行动中。男人需要有血性,但更需要有悟性。吃一堑长一智吧。”志勇没想到,耗子能说出这么智慧的话。

让志勇感觉不可思议的是,一班长东军对他的态度反而不同以前了,关切中带着真诚,俩人在洗手间遇到,东军什么也没说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他的心里涌起一丝温暖。

事实上,这个记过处分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人人皆知,志勇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名了,特别是医院和通信连,凡是有女兵的地方,酒后一吻被当成活生生的教材给人们敲起了警钟。

指导员和队长平时有矛盾,但是在志勇这件事上,却变得步调一致了,仿佛结成了铜墙铁壁,让其他人琢磨不透,这两个人都具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固执和认真。

男兵们不敢轻易和女兵说话了,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玩笑在一夜间蒸发,琼儿的琴盒里,巧克力和大白兔瞬间消失了,有根弦又绷紧了。这件事的发生,像一道划痕,划破了志勇的内心世界,他意识到,今后必须克制好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尤其在感情问题上,毕竟,现在自己是一名战士,必须用高标准来要求了。

究竟是谁向赵主任说的,后来成了一个无头案,被大家称为“无解奥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天夜晚,奇异的星星又出现了,我最爱看那北斗星,北斗星的勺子把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白天,坝上的能见度超好,四周无限开阔,开阔到让我们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女孩感觉迷失。

听说宣传队就要搬入新营房了,女兵们兴奋不已,指导员说搬家需要挑个好日子,但是对于小女兵来说,天天都是好日子,女孩子们每天都是欢天喜地活泼快活的,看着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我总会想起那句唐诗,今年欢笑复明年,春花秋月等闲度。

我把时间用在练琴上,同时想着怎样规划好我的军旅人生,但想来想去,发现一个小战士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时,没有人知道我们国家已经处在改革开放的前夕。

我们终于搬到新营房了,新营房建在高处,是普通的平房,我们都参与了营房的建设,可以说一砖一瓦都凝结了每个人的心血和劳动。

营房建得很匆忙,虽然有暖气了,不用再生炉子了,但是却没有洗脸房,也没有现代化的厕所,理由之一是,厕所的粪便可以浇地种菜,也便于养猪,其实主要原因是没有上下水设施,上下水设施看来是一个大工程。

虽然条件仍旧很差,但是比起地震棚来说已经好太多了。一周一次,女兵们去师部洗澡堂洗澡,一个大池子可以泡澡,还有淋雨喷头可以冲澡,唯一的不便是要排队等候。

因为人太多,师部把女兵们分为医院,通信连,宣传队,这样分别来洗澡就不至于过于拥挤了。

每次洗完澡都像一个新鲜的水蜜桃似的,鲜亮滋润。我们喜欢跳大入池子里泡着,一直泡到全身发红,就像煮熟的龙虾似的,再出来互相搓,搓完之后便脱胎换骨了。

女兵们会选一个彼此中意的搭档,互相搓背,琼儿对我说:“你的肩膀好宽啊!我们野营拉练的时候,你可以当案板了。” 我说:“好啊!很荣幸呢!” 噼里啪啦,搓下的泥揪掉在地上,我对琼儿开玩笑说:“我的泥灸可以装满一个火柴盒了。” 她笑着说:“军芳,你好幽默!” 很多年以后学医了,我才明白,那不过是角质层脱落而已。

我们把头发洗得香香的,自己都觉得可爱得不行。对于我们来说,洗一次澡就等于脱一次皮,我们就在反复地脱胎换骨中成长起来,迎来了人生最美丽的时刻!

洗澡有热水,洗脸水却太凉,你知道坝上的凉水其实就是冰水,坝上的冬天就是天然的大冰箱。女兵们怕凉就去打开水,兑一点开水洗脸,洗完后,把洗脸水朝院子里一泼。自打我们搬进新营房后,女兵们一直是这么做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洗脸水应该怎么处理。

但是有一天,麻烦突然来了。这天,赵副主任从我们门前走过时被滑到了,赵主任五十多岁了,身材微胖,这样的年龄仰面朝天摔在冰上,就被摔成脑震荡了。

摔倒后,他并没有觉得多么严重,自己慢慢爬起来走回家,到家后就开始头晕,坐在沙发上不到半小时就断片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他老婆赶紧打电话给医院院长,随后,他住进了师部医院。师部医院通常来说只收轻病号,如果需要手术,哪怕是阑尾炎手术都要送到张家口军医院。

院长说先观察两天吧!两天后,赵主任慢慢地恢复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是我们宣传队的主管领导,队长指导员赶紧买了水果罐头用网兜拎着去了医院,唯恐跑得慢了,再让主任怪罪。

但是第二天,指导员还是召集开会了,他非常严肃地说:“我看见有人往那里泼水了,那不是普通的水,那是祸水,是害人的陷阱,知道什么叫陷阱吧?就是猎人们用来套狼的。希望这个泼水的人自己主动坦白交代,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当时,我哪里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大家都是那么做的,指导员不会专门针对我吧?或者我不会那么倒霉吧?因此,我压根就没有想过会是自己。

指导员观察了几天动静,看没有人找他坦白从宽,就认定那个人是想抗拒从严。他召集大家开会时,每个人都很紧张,都心怀忐忑,都希望那个挨锤的人不是自己。

我也有点紧张,但总觉得指导员不可能拿我开刷,我好歹也是个班长呢。指导员锤惯了男兵,但是,我们是女兵,而且是小女兵,谁能想到他竟然也照锤不误。

指导员心眼有点小,这是我后来慢慢体会出来的,我认识很多山西人,但指导员除了爱吃醋,还喜欢整人。他的逻辑是:兵都是被整出来的,只有修理他们,他们才会听话。

说实话我心里没底,我知道他若要想拿我开刷易如反掌,我也不敢向东军那样顶着干,说那就是我干的爱谁谁这类话。

其实不管我说不说,指导员已经决定修理我了,不然其他人怎么会老实听话。确认过眼神后,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肯定撞在枪口上了,我就是那个倒霉蛋,这下子麻烦了,看来要折在他手里了。这样想过之后,我和指导员象两个对弈的围棋手那样盯着对方,心里都在盘算着对方下一步要出什么棋。

虽然我在队长眼里算个比较重要的乐队骨干,但是在指导员眼里呢?拉小提琴的狗屁不是,吹唢呐,吹笛子都比我重要,小提琴这东西在指导员眼里,软绵绵的,最小资了,一句话,他就是看不惯。

大家已经在院子里站好了队,指导员还在看我,虽然什么也没说,眼神里却充满了严厉,是杀人的目光。

 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他在警告我,还是在威胁我?是暗示我服输,还是什么?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女生,听父母的听老师的,在学校永远被班主任当做楷模来表扬的那种人。现在,我好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贼。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回绝对要坏菜了。果然,他发话了:“朝路面上泼水,使赵主任摔伤的人就是三班副班长军芳。”

大家都安静了,可以说安静到目瞪口呆的地步。按照惯例,批评一个班长或者副班长都会提前和他们打个招呼,或者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次,突然来了个下马威,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下马威镇住了所有人,我被穿了一双看不见的玻璃小鞋。

几天后,指导员才找我谈话,他解释说:“我有苦衷,我必须让大家感觉到我是一视同仁,铁面无私的,所以,才直接在会上点名批评了你,主要目的就是杀鸡给猴看。”

你倒是杀鸡给猴看了,也不考虑一下鸡的感受。我心里不服,眼睛也不看他,我想,你骗鬼呢吧,傻子才会相信。他见我不知声,接着劝道:“你是班长,要坦诚地向赵主任道个歉,态度不仅要诚恳,还要有不被原谅的思想准备。” 胳膊拗不过大腿,我嘴上说,好吧!但我心里想的是,你就会挑软柿子捏!

很快,我彻底领教了指导员的威力,让我没想到的是,尽管我道了歉,我仍被孤立了,我负责的三班内务再也没有及格过,小红旗不见了,以前我们好歹偶尔能得个优秀。

我瞬间长大了,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人性险恶,我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绝对不明着收拾你。虽然我平时不怎么跟指导员说话,但是我还是很尊敬他的。

表面上还看不出来,该排练排练,该吃饭吃饭。但是全班没人敢答理我,不敢跟我多说话,连琼儿也只是敢在去厕所时候悄悄跟我说点暖心窝子的话。

“忍一下,过段时间就好了,指导员说了,他只是想杀鸡给猴看,你就忍着点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别那么硬挺着,态度上软一点。”

但是,被杀的鸡脖子很疼,而且感觉那里鲜血淋淋的。我终于找赵主任道歉了,令我没想到的是,主任竟然比指导员好说话,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不用道歉,你们指导员太小题大做了。你不知道吧?那个地段没盖营房之前,就总有人泼水,咱们条件差,没有洗脸房,如果有,这件事不会发生。”他很大度地安慰我,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

我很感动,这么善解人意的领导确实少见,他对我说:“我的女儿去了另一个守备师,她和你差不多大,看见你们就想起她,希望她也像你这么懂事,成熟。”我听了脸上火辣辣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惭愧。

就这样,我们的谈话结束时,赵主任像父亲一样原谅了我,他的脸很黑,像黑脸包公的堂兄弟,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希望他像包公一样公正。后来,我去电影队,还是他点头同意的,真是不打不成交。嗨,果然是个包公。

那个事件使我有了在部队生存的经验,明白了直接上级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后来我上军校时,就老实多了,不仅老实了,还学会溜须拍马了,所谓的成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吧。

大凡当过小兵的人都知道,部队的干部是一定要在你的面前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性的。部队不是社会,没有自由可言,但有绝对的强制性;指导员有理有利有节,善于熏熏诱导,和颜悦色,但是也绝对少不了关键时刻给你一大棒子,或者是给你穿个玻璃小鞋什么的。

不然,年轻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都有可能。虽然我们都议论这个干部那个干部但是大多数的笑话是找不到出处的——一旦找到了就要被狠狠收拾,这样才能起到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的作用,别人的嘴才消停下来不敢再随便议论。如果发现了这种苗头就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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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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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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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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