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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贾府来说，春节是个节日；对于我来说，春节是个假期。

进入腊月，贾珍作为东府的当家人，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屋，以备悬供遗真影像；西府的王夫人和凤姐也忙着治办年事。荣宁二府，上上下下，皆是忙忙碌碌。

进入腊月，妈妈在厨房里忙着炸鱼块、炸酥肉、炸鸡块。我时常觉得食物经过油炸会多出来几分敦厚，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安稳；而炸过食物的油，也还滞留了一些食物的温柔。我躺在沙发上，左手翻着《红楼梦》，右手滑着手机，油香钻进了书页，我滑着手机在淘宝下单了两瓶辽宁大连的真心黄桃罐头、一箱广西玉林的沙糖桔、一箱甘肃天水的花牛苹果、一箱新疆的西域春冰淇淋酸奶。对我来说，过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和复杂之处。手机放下，我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就又看了看社区团购，团长说带着我们实现车厘子自由，我一看价格：158元5斤！我决定放弃这点子自由。

我置办的年华，虽然涉及天南海北，但即便是慢慢的圆通，至多3天就到了。贾珍的年货是黑山村乌进孝庄头冒着风雪走了一月零两日才送到的。乌庄头送来的年货可是丰盛多了：有鹿有獐子有猪有羊有鱼，有鸡鸭鹅，有熊掌有鹿筋，有海参有大对虾，有干菜还有干果：榛、松、桃、杏瓤各二口袋；另还有炭和五谷杂粮。

我细细地读了乌庄头带来的那一整页清单，贾府在《红楼梦》里是深似海的侯门，我在红尘里只是一介布衣，但这页清单里并没有什么是我想吃吃不到或者买不起的，或者由于阶级身份限制不能吃的，当然，受保护的野生动物除外。不得不感叹现在的物质是真的富足，贾府的某些富贵在我一个普通老百姓看来并不是遥不可及，但这是一种属于时代的普遍的丰盛，并不代表这个时代的我跟那个时代的贾珍一样“有钱”。

过春节了，妈妈会为她的外孙们准备压岁钱，有时还嘱咐我去银行换新钞，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精心准备的红包里，是长辈的爱与关怀。

过春节了，东府的女主人尤氏也忙着准备压岁钱，不过她们准备的不是纸钞，是金银锞子。

“锞子”这个古代词汇对我们有点遥远，简单来说，就是椭圆形或船形的金银铸块。尤氏用约153两黄金倾了220个锞子：有梅花氏的，有海棠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我闲着无聊，在手机上查了查周大福、老凤祥、六福珠宝在2025年1月24日的金价：每克836元。如果按这个价格折算，153两黄金的现值是640万人民币；当然，现在的金价处于高点，可即便按照经济平稳时期的价格：每克300元左右，这153两黄金的现值约是230万人民币。

想起元妃省亲的那句话：这也奢费太过了！！！

而这一整年，据乌庄头讲，从三月下雨下到八月，九月又下了一场碗大的雹子，东府的九个庄子，外卖梁谷牲口总收入为2500两；西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今年也是这些东西，不过二三千两银子。

这个时候还只是《红楼梦》的第五十三回，贾府的财政赤字问题还没有彻底暴露出来，就像一个企业的财务状况，从管理层到员工都知道财务状况不似从前那般，唯一有警惕心的秦可卿在第十三回就去世了，剩下的人，一边寅吃卯粮，一边做着用时间换空间的美梦。

所以，这一年，贾府的除夕依旧是盛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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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两府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我也在家里早早贴了新的对联和窗花。

年三十一大早，贾母先带众人进宫朝贺行礼，然后又来宁府宗祠带众人祭祖。

记得蒋勋曾说，传统节日最动人之处，不在于物质的丰盛，而在于它连接了人与人、人与土地、人与文化的深层纽带。所以整个贾府的除夕，我最喜欢的就是贾母带领贾家的子子孙孙祭祖的这一环节：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樨内，花团锦簇，塞得无一些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飒沓之响。

这是一场仪式，也是一场与先祖与土地的连接，更是一场自我确认和自我认同。

我觉得这是我生命中缺少的一部分，我这一代的成长过程，是一个远离土地远离先祖的过程。1988年，我出生的那一年，中国的城镇化率约为26%；2010年，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中国的城镇化率约为49%；截至2024年末，中国的城镇化率约为67%。

城镇化带来的是自由，也是隔绝。自由是每个人都不必再依附于家族，挣脱了那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隔绝是每个人也都成了一座孤岛，像城市里的高楼一样，彼此并排，却没有联结。我觉得孤独是自由得到充分满足后的剩余，人们想要寻找些依靠和连接，而能提供依靠和连接的大家族又消散得像一场后知后觉的梦。

《红楼梦》，或许就是一个可以让我们时时重温旧梦的梦。

祭祀完毕，贾府的除夕跟你跟我的除夕差不多：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咱们看春晚他们看戏。或许贾府有锣鼓喧天的排场和热闹，但我们也有围炉夜话的私密和温暖。无论排场的热闹还是私密的温暖，都是生活最本质的柔软。

最后，真心感谢我的300多位读者对我这一年的陪伴，此时此刻，无论你是被节日的喧嚣包围，还是在一片安静中度过，祝愿你身体健康心情快乐。生活并不总是如我们所期待的那般温暖如意，但也总是会有烛火摇曳在细碎的时光中。

总之，珍惜每一份宁静，也不忘享受每一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