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糖

青春是本酸涩的小说。窗外的小鸟停在枝头,叫唤几声后飞向远处。拥有青春的人是感受不到青春的,只有在青春已逝之后,回忆那些过往那些往昔,把流年来回咀嚼,才在心口处尝出一丝酸涩。

那年的夏天是有些闷热的,教室的吊扇在咿咿呀呀的转着,扇起几丝凉意从我耳边掠过,随后闷热的空气再次袭来,右手捏着晨光的黑色按动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数学坐标系,在数学上没有天赋的我只有用时间追赶,数学月考卷子最后的大题无论看几遍还是无从下手,抬起头活动一下麻涩的脖颈,有些刺眼反光的窗外是隔壁班的体育课,教室的左边看出去是食堂和超市,一到下课那里总是密密麻麻,教室的右边是新修建的运动场,那里是高中部上体育课的场地。

这节是隔壁班的体育课。

我装作无意识地撑起左手肘顶住脑袋,看向右边的窗外,五楼的教室太高,隔了一个平台的运动场在这个高度下显得很遥远,运动场上的人更是模糊不清。

但我还是固执地寻找着什么。

少女的心事是禁忌,除了自己无从诉说。

在这个高强度模式下的学校,追赶和奔跑是学生们唯一要做的事,大家都在用力向前跑,生怕落后,下课的五分钟只够上个厕所,吃饭的十五分钟食堂排队还得背单词。

我的成绩很一般,在三四百人的文科部只够得着一百名,永远拿不到满分的选择题,写得密密麻麻分数却总是个位数的大题,厚厚遮住额头的刘海,构成了一个平凡的,满怀少女心事的我。

一本不算太厚的日记本,有些粉饰性地写着自己的青春,不算美好的相遇在我的笔下却是偶像剧的开场。

分班后开学的第一天,班上熟悉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诉说着同班的喜悦,我不算孤僻,有的时候甚至是开朗的,我和相识的同学打过招呼便回了宿舍,新室友很友善,上床的女生更是外向活泼,我把行李箱打开,铺好了床铺,抱着被子打算去楼下的铁丝上晒晒。

我抱着被子,铁丝悬的有点高,高中的我不过一米六,铁丝却到了我头顶的位置,我站住,打算把被子甩上去再展开,我双手拉住被角向上甩去,一声闷哼突然从对面传来,我急忙探过身,被子落下,面前掀起一小阵风,我抬眸一个男生站在被子面前,白蓝色的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显得身姿挺拔,薄薄的背上挂着校服外套,可能是那天的阳光太好了,打在他面上清晰得连脸上的绒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抬起眼来,浅褐色的瞳孔像是平静的湖面,我愣了一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慌慌张张道歉。

他摇摇头轻轻笑了笑,弯下身帮我拾起被子,个高的人也许就是要比普通人多些便利,在我眼中费力的铁丝此时彷佛显得微不足道,他把被子铺开挂在铁丝上,他把被子拉平整后扭过头看看我。

那天的天气真的有记忆中那么好吗,可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笑,眼角微弯带着些清淡的笑意,嘴角弧度扬起,清秀的少年在我面前画出青春的颜色,那一刻我感觉色彩从我眼前开始渲染开,像是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晕出淡淡的涟漪。

记忆中的人和物总是会在回忆里被添油加醋,也许那天不过是最普通里的一天,平常的天气,熟悉的校园,日复一日的作息表。

但我的青春好像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少女的心动就是这么措不及防,那颗跃跃欲试的心把黑白电视机里的画面变得鲜亮起来。

“谢谢。”有些羞涩的我甚至只敢看着被子道谢。

“没事。”少年的声音晴朗,还带着些变声期的哑涩。

少年转身走了,阳光下的发丝彷佛发着光,柔顺的黑发在光下带出浅褐色的颜色,柔软的不像样。

我无意去打听去了解男生的信息,在这个沉闷的高中,任何出轨的事都被看做是大忌。

少女的悸动无从倾诉,像是无味的嘴里含住一颗酸梅糖,丝丝甜蜜中带着些酸涩,吐不掉也不舍得咽下。

班级门口的荣誉墙上会印着每一科的第一名和班级的前三翘首,我班级门外的荣誉墙上只有政治这科出现过一两次我的照片,我无数次路过的时候都会幻想自己的照片出现在每一个空着的相框上,觉得自己黑马还未行。

很可惜,一直到毕业了,自己打印了五张照片,都放在杂物盒里落了灰。

隔壁是理科尖子班。

每一个拎出来都是令父母骄傲的存在,学校对他们格外宽容,连老师也对尖子班的尖子生们和颜悦色,理科作为文科的对面,是被认为是远有前途的存在,导致文科生也对理科怀着一些羡慕又崇拜的情绪。

在我看来,理科生是厉害的,一些我看来简单的字符在他们笔下得出一串数字,一些不算太长的题目,却能计算几页草稿纸,我一直对理科尖子生怀着钦佩之情。

还未分科前的我,也处于年级一等班的范畴,中考的超常发挥让我进入了高手如云的班级,我怀揣着激动、大干一番的心情走进新学期,然而,第一次月考让我认清了自己,和初中一样的学习模式却在这里碰了壁,中下游的排名让我头晕目眩,从小到大被夸奖听话懂事的我,也在这里沦为了陪衬。

化学月考后的倒数十名会被叫出去训话,我位居其中,暗暗发誓下次绝不在其中之列。

很遗憾,一直到分科前的月考,化学课都有我站在门外的身影。

化学老师都有些哭笑不得让我下次能不能不要再出现了。

化学失意,很不巧,物理生物也失意。

我记得高一有次生物月考的选项全是C,而我,完美的从二十个选择题里避开了正确答案,那天我难得没有心情的没有去吃饭,自己的教室里看着试卷黯然伤神,看着教室后面黑板上贴着的生物答案偷偷抹眼泪。

迷茫的我分不清化学里的转化公式,我不知道哪种物质和哪种物质会发生反应,我也不清楚物理里的力的作用如何抵消,更不明白生物里的细胞有哪些构成,。

可是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我理科更有前途,理科更好找工作。

所以,在分科填报时,我犹犹豫豫地填上了理科,我不清楚以后的路会有多难走,只知道理科会有出路的。

好在那年由于文科填报人数较少,于是年级组长开始在每个班动员填到文科班一些。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虽然年纪不大,教学能力却十分出众,他的数学课也讲得生动有趣,我高一的数学还算看得过去,我那时觉得班主任以后前途必定光明,果然,在分科之后他的教学成果越来越显著,最后当上了理科尖子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到班里开了一次分科班会,告诫我们物理和数学不好的同学不要去理科班里煎熬,有些同学你要知道文科会比理科更适合你。

班主任眼神在讲台下扫扫点点,我知道应该是在说我,其中好几次我都感觉到班主任眼神落在我身上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要了一份分科填报表,填上了文科。

很多年后,直到我读到了研究生,我都很庆幸当初重新选择了文科,我时常笑对我室友说我当时要是真的选择了理科我可能得先专升本才能考研了。

带着分科的遗憾我进入了文科班,于是我对隔壁的理科尖子班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和崇拜。

我偷偷去看过几次隔壁班的荣誉墙,上面的化学物理第一和班级第一都被同一个男生霸占,于是我知道了那个被子男生是理科尖子班的翘楚。

我心里那点小情绪开始庆幸自己眼光确实很好,他很优秀,值得我喜欢。

苦闷的高中生活像一潭死水,规规矩矩的作息把我们困在这所学校里,下课闲聊几句,宿舍打闹一番已经是我们波澜不惊的方圆里的乐趣了。

但我发现了我生活里的调味剂,我把少年揣在心里,用他牵动着我死水生活里的丝丝情绪,我像是怀揣着和氏璧不愿献给秦王的平民,心里有种比他人更生动的窃喜。

青涩的少女看不懂青春,因为自己身在其中,总以为自己是青春的唯一,是生活的全部,于是心比天高,以为前路坦荡,总是幻想自己是青春校园剧女主角,少年会主动靠近,诉说爱意,于是把自己隐秘的心事深埋,装作若无其事的地擦肩而过。

矜持的我不愿诉说情绪,少女是雨天后角落里长出的青苔,她希望有人懂她与欲说还休的内敛,又要懂她宣之于口的澎湃;她希望有人能看到她阴雨绵绵的潮湿,又要看到她雨后放晴的明媚;她要人知道她波涛之下的冰山,又要人知道她涟漪下的水藻。

年少的我把少年当作调味品,用他渲染我高中生活的色彩,下课的路过、吃饭的遇见,就连体育课上的目光都是我给自己心动的由头。

少年个子挺拔,晨跑时站在最后一排,我用目光扫过他的身影,再不经意移开,在人群中将目光多停留几秒已经是少女最明显的表达了。没人知道少女藏匿的情绪,少女太小心了,在日记本里都不愿吐露的心情,用几句夹杂在其他人之中的无意的话掠过的少年,不会知道有个不起眼的女孩在青春里把他当作酸梅糖填充自己的青春。

高中生是没有周末的,周天早上十二点上完课后到晚自习六点前的几个小时是唯一的期盼,我把宿舍的脏衣服装在包里,走出宿舍,回姑妈家洗,走过无数次的商业街,却看见了男孩和女孩的牵手,男生左手提着粉色的书包,右手拉着女生,女生笑意吟吟地说着话,男孩时不时回过头看看女生,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宠溺。

我见过那个女生,是左边文科尖子班的学生,她小小的瓜子脸是总自卑于自己的方圆脸的我所羡慕的,一双圆圆的眼睛里看谁都是温柔,身材纤瘦,肤色很白,与青春期时微胖穿着宽松校服的我是两种青春。

我的情绪隐藏的很好,我没有任何失态的行为,那一瞬间心底涌起一丝丝委屈,我撇撇嘴,却生不起任何愤恨和嫉妒,我慢慢走在他们身后,我和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和任何一个回家的学生没两样。

路边的烤鸭店飘来的烤鸭香一缕缕飘进我的鼻子,心里那点闷闷伴着烤鸭的香味在心头萦绕,我很想掏钱买只烤鸭,可我兜里却掏不出二十元,肩上背着妈妈买的书包,有些大,和小女生自己买的小巧可爱的书包不同,经常被我戏称为“登山包”的书包里装着我的日记本,左手提着大包的脏衣服,天生自来卷还蓬的头发在早晨经常梳不开,在学校要求下剪成学生头更使得它放飞自我,这样的我当不了青春校园女主角,甚至登不上片尾的群众演员表,只能当一个NPC在男女主角修成正果被别人所祝贺的结局时给男女主角鼓掌,

我可能不是一个光彩的女主角,却是一个优秀的藏匿者,我没有任何异样,照常回家吃饭、洗澡、洗衣服,然后去学校,只有在路过教学楼左边的楼道时不停留,从前的我为了路过理科班会从左边的楼道上楼,我回宿舍晒好衣服,慢慢从右边楼梯上楼。晚间是照常的新闻周刊放映时间,我的思绪渐渐发散,我想到了他们是否写过情书诉说爱意,是否在放学后偷偷牵手漫步校园,那些被我幻想的点点滴滴使嘴里那颗酸梅糖只剩酸味,酸得我眼角微红,眼眶有些酸,我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揉揉眼眶,闭上眼转动眼珠把那股情绪忍了回去。

我没资格多想,我像一个从粮仓里偷到几颗稻谷沾沾自喜的小老鼠,骄傲于其他老鼠没有粮食,却没看到它们身后满满当当的储粮。

我像往常一样与室友闲聊。

“我今天回家时候看到隔壁理科班那谁和文科班那谁在一起了,还牵着手呢。”

室友手上还在找着晚自习要做的试卷:“对呀,他们俩不是前段时间就在一起了,你没看到理科班那谁还去文科班送过小蛋糕呢。”

我愕然,“送蛋糕?”

“可能你去上厕所了没看到吧,送了好几次呢。”

我惋叹,好几次我都没看到,那应该确实是我见证不了男女主的感情线发展,还没到我的戏份。

室友终于找到卷子,“郎才女貌哈。”

“确实。”我面上神色如常。

那天的语文试卷不难,我却在李白的《蜀道难》古诗词默写时停住了好久,那些平时已经背过百十遍的句子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我拿着笔的手停在试卷上,直到思绪回笼,才发觉试卷被我画出了一条长痕,我叹了声气,坐正思索片刻写下空格线上那句诗。转头一看,同桌试卷已经翻面。

我写完作文,抬起头缓解一下酸痛的脖颈,窗外那片云映出粉紫色,夕阳的余晖透不过云层,在后面发出暗淡的光。因为逐渐转凉,教室的吊扇已经被关掉,窗户开着小小的缝,为了学生安全考虑,窗户被固定住了距离,开不了太大。

下了自习天色已经渐黑,我里面穿着短袖套着校服外套却觉得缕缕凉意,我穿过教学楼长廊,走到宿舍楼前,看到楼前那棵枫树几片树叶已经泛黄,我想,秋天来了。

月考的水平还是不上不下,我的生活依旧如常,只是那颗酸梅糖已经没味被我吐掉了。操场的晨读、下课的休息、周末的回家我重复着设定的程序,日记里的人物被我划上了句点,他的戏份在我的剧本里完结,我的剧情却还在续写。

我日复一日向前走,多年后我翻开当时的日记本,不禁为自己的少女怀春轻笑,那时的情绪再也没办法在我心里泛起涟漪,现在的我留起了长发,那蓬卷发被我拉直,我上了大学变瘦了一点,也开始学会化妆收拾自己,周末会和室友一起吃个饭逛逛街。

高考分别后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那些你没有刻意打听的人也许已经相隔千里,小县城不大,却足够遇不到相熟的面孔,现在有些人我已经记不清了,少年叫什么名字我也没印象了,我的青春的小插曲只够我自己回味,相遇的桥段一直是电视剧里津津乐道的剧情,我的青春只够我记得那个午后的阳光,记得那缕路过我的柠檬味的风。

我把我的青春合起,片刻的回味就像看了一集三倍速的校园剧,我剥开一颗酸梅糖的糖纸丢进嘴里,那个少女要的不是青春的爱,而是被爱过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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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ang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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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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