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我最亲爱的人

      客厅蝈蝈的叫声越来越沙哑浑浊了，但依旧很大声。初夏而来，秋天已到，不知是否能熬过这个秋天。前不久，由于它太顽皮，断了一条左大腿。我心疼了好久，想着它可能时日不多了，竟有些沮丧。友人送的这只蝈蝈来时勇猛顽强，蛐蛐和蝗虫一抓一个准，片刻就消灭干净。每每看到它战斗的画面心中便很欢喜，鲜活的生命总让人激动不已。

      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是会不断的去回忆过往，回忆里有欢乐时光也有悲伤难过。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极为悲痛的事亦或美好欢乐的事总是让人记忆深刻。此刻我便想到了我那已逝的表弟，走时不过25岁，年纪轻轻便轻生了。那年冬天格外的冷，我的大爷爷重病不起，家里的房屋面临拆迁，几家人愁眉不展，整夜睡不好，这是2017年的12月。身边的两位亲人就这么离开了我们。

      记得那天晚上接到电话告知表弟离世，极为震惊。我的母亲当即泪如泉涌，难以控制情绪。太年轻了，不该这么想不开，让活着的人怎么也理解不了出现的这种情况。深夜我带着母亲和父亲来到了姨父家，两个表姐已经泣不成声，我不禁也流下了眼泪……案发现场警察已经把尸体带走了，根据现场排查判定是一氧化碳中毒而亡。床底下发现了炭盆，房间门窗紧闭，开着空调。房间抽屉中发现了大量信用卡，手机上发现了博彩网站和参与记录。至亲们陆续都到了，我母亲只顾一个劲的哭，两个舅舅一致认为是我姨父的失职。我姨父老泪纵横，快70岁的人了，儿子走在自己前面，定是极为悲痛的。但一切无法挽回，他是否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姨母走的早，表弟15岁那年就得病去世了。那年我母亲刚刚胃溃疡有所好转，得此噩耗，又生了一场病。我母亲兄弟姊妹五个，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母亲是老幺。母亲说她从小和我二姨关系最好，二姨人勤快，善良，朴实。我印象中除了外公外婆以外二姨最关照我母亲，对我和弟弟也特别关心。总是买些好吃的零食和穿的衣服给我们。放假过年也总要去他们家吃饭玩耍的。可二姨也是最受苦的人，封建传统思想残害了她。为了能生个儿子，二姨生了七个女儿，送走了四个，留下三个，其中有一个小时候就夭折了。第八个就是我表弟。听我母亲讲述，每次看到生下的是个女儿，姨父扭头就走，留下我二姨在那里流眼泪。只有我外婆会拿些鸡蛋去看望她，宽慰她。直到生下我表弟，她的噩梦才算结束。每次把自己的孩子送走，内心的伤痛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那可是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这样的场景她经历了三次，犹如切肤之痛……为人母以后我才能够深刻体会到她的不易。

    生下我表弟后，我二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在二三十年前，家里都不富裕的情况下，除了干家务活，还要负担几个孩子的吃穿用度，依靠丈夫的收入肯定是不够的。我勤快的二姨除了正常参加大队劳动以外，后来也做一些小买卖，赚点零钱贴补家用。听我大表姐说，大冬天的小年夜她还去街上摆地摊，两只手冻的发紫，都是冻疮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摆摊赚钱。她依靠自己的双手把一个家撑了起来。而我姨父他常年在外，好像是做运输生意吧，帮人送货。回家的次数不多，至于赚了多少钱不得而知。听我母亲说确实有赚到钱，中间也发生过一些事，出门在外也不易。可想而知我二姨操持着一个这样的家庭多么辛苦啊……可她从来不觉得苦，从来不抱怨。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成人。我的母亲在这点上，和我二姨是一致的，从来不埋怨生活带来的辛苦和疲惫。

        那个年代像我母亲和二姨这样的女人很多，嫁了人就踏踏实实过日子，男人只要不懒不赌不嫖，再苦再累都是可以承受的。母亲的爱就是这么宽广而深远。

        我的两个表姐在我二姨的影响之下从小就很懂事，体谅我二姨。表弟因为年龄最小，又有两个姐姐，属于溺爱型的。童年的他还是非常快乐活泼的。二姨很能干，从来不需要孩子们干任何家务，两个表姐直到出嫁都不会做饭洗衣。二姨总认为嫁了人就要吃苦受累了，那就在嫁人之前好好享受吧。

        多年以后，二姨的勤劳总算给家庭带来了改变，二姨父的运输生意也有了起色。日子越过越好了，两个女儿也相继嫁了人，一个嫁在我们常州本地，一个嫁到了无锡。眼看我二姨可以定心了，突然二姨病了……

      突发高烧，烧了好几天，姨父一开始没重视，没带她去大医院就诊，就在乡下的小门诊挂了盐水，后来看着不对劲送去市里大医院就诊发现已经严重了，脑膜炎。医生表示很难医治，两个表姐不信，带她去了上海的大医院就诊，抽了骨髓化验，回来时人已经痴呆了，不能够认识人了……嘴角不自觉的流口水，说话语无伦次……那时我还在上学，看着二姨的模样，我哭了……我母亲也是几天几夜没睡好，不知默默落泪了多少回。她甚至相信菩萨能够救她，带着病怏怏的身体骑着自行车去很远的庙里祈福，当时她胃溃疡刚刚有些好转，身体也很虚弱。可是为了我的二姨，她不在乎。从庙里回来以后病了好多天。我大舅妈也找人在二姨家做法事希望她赶紧好起来，懂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无用的。可在他们看来，只要是能够让我二姨活下去，什么方法都值得一试。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我二姨还是离开了我们……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表弟，他不爱学习，正当叛逆期。平时我二姨父又疏于管教，二姨又比较溺爱，还属于没长大的孩子。她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们……所有的亲人都痛哭流涕，我可怜的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母亲为此整整伤心难过了一个月有余，又似大病了一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至亲的别离，那年我二姨刚50出头，我母亲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外婆恨不得替她去死。那一刻，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是否有人能多关心一下我二姨，是否有人能替她多分担一些家务，不要让她那么操劳。二姨啊，你能否爱自己比爱别人多一些呢？你就这么走了，你让我们怎么自处？所有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无一不落泪，泣不成声。我念及二姨对我的好，很少愿意在人前落泪的我那一刻也是泪流满面，不知缘由的亲戚们只道世道不公，为何善良之人落得如此下场。场面一度失控，哭声阵阵……去火葬场的那一天，所有去送行的亲人们双眼都是红肿的，一路上都是带着悲伤的情绪，大家的心情都很凝重。二姨就要化为灰烬埋进土里了，以后只能去坟前烧纸了……看着她的遗体进入火化炉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又再一次默默流下了眼泪……我的大表姐哭的歇斯底里，差点就哭晕过去。换作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太残忍了……

      自从二姨离世，我表弟就像换了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表面上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内心还是很难过的。最最疼爱他的人不在了，没有人给他做好吃的饭菜，也没人对他嘘寒问暖了。我二姨父从来没有做过家务，定是指望不上的，他也不懂关心人。我的表弟还要继续念书，想来需要住校，还有学业的压力，至少不会一直念及悲痛之事。那年他未考上高中，念了一个专科类技校。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二姨离世后，两个女儿为了能够照顾弟弟和父亲，商量着在二表姐家附近买了一套公寓房，大部分钱来自二姨生前的存款，这笔钱是二姨存着留给我表弟的。房子买了以后，装修款不够，两个姐姐每人都出钱支持我表弟，都盼着他好。读书期间，两个姐姐总是给他买衣服买吃的，给他零花钱。大家都关心他，爱护他。我母亲逢年过节总要送好多吃食给我表弟带回去吃上一阵子。唯独我姨父，二姨走了不到一个月就出去找了新欢……后来还让对方住进了我表弟的新家。表弟曾私下里和我二表姐说他不想让父亲找这个阿姨。我姨父也从未考虑过儿子的感受，每次下班回来，家里也没有一口热饭热菜，经常就是雪菜煮挂面。父子俩经常是没有沟通的，似乎也无话可说。解不开的心结也成了我表弟的一个心病。

      表弟平时看上去并无大碍，总是嘻嘻哈哈的。房子装修期间，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经常不在家吃饭，总是出去和朋友吃饭喝酒。有一次吃过晚饭带他去公园散步，我了解到他交的朋友大多不善，甚至还有吸过毒的。称之为狐朋狗友一点都不为过。交友不慎使他没能受到正向引导，人生刚起步就走偏了。

      我还记得2017年的春天，清明节前我带着我儿子还有表弟和两个表姐们一起来到了无锡鼋头渚游玩了一天，那日晴空万里，暖洋洋的，樱花盛开的季节，一片片粉色的花瓣在风中飘落，由花瓣组成的一条长廊看着就让人欣喜不已，我是极为喜欢粉色的， 我仔细观赏着这一片粉色花海，顽皮的儿子到处乱跑，像极了从笼中放出的鸟儿一般。我们一路欣赏着美景，一路走走停停，一路有说有笑，遇到有趣的小动物还能喂个食，快乐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一天就快过去了。临走时我们一起合了影，没想到这居然成为了我们最后一次和表弟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