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爱凌:我承认,我爱上了恐惧
在过去10年里,我一直在与恐惧谈一场恋爱,这种爱是一种纷乱的爱。作为一名专业的自由式滑雪运动员,脚下的双头翘滑雪板、22英尺高的U型池和空中转体动作填满了我的肾上腺素,也是极限运动中令人真正上瘾的核心。
正如所有迷人的恋人一样(至少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而在现实生活中我还缺乏相关的经验),这个重要的另一半可能是反复无常的。“恐惧”实际上囊括了三种不同的感觉:兴奋、不确定和压力。我发现,如果能够识别并积极地利用这些感觉,那么每一种感觉中的微妙之处都有助于成功。反之,如果这些感觉遭到忽视,我们很可能面临受伤的风险。
虽然从事极限运动的运动员往往被贴上“无畏”或“任性”的标签,但无论是我为构思空中技巧而花费的无数个小时,还是在泡沫池(到处都是泡沫颗粒)和安全气囊(有着巨大的滑梯)的动作练习,都可以表明情况并非如此。我们需要违反生物直觉将自己置于风险之中。尽管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做好身体上的准备,但再多的安全网模拟训练也无法等同于我们从斜坡上腾空跃起、将身体抛到空中,在落地时迎接我们的雪坡并不会讲情面。我们不是无视恐惧,而是要通过培养深刻的自我意识和深思熟虑的风险评估,以便与恐惧建立起一种独特的关系。
这一过程首先从“具象化”开始。在我尝试新的技巧动作之前,通常会感到胸腔(在我的喉咙底部和横膈膜顶部之间)传来一阵紧张感。每当这时,我会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当我冲上巨大的起飞坡道时,我想象着伸展双腿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升力。紧接着,我在脑海中描绘以相反的方向扭转上半身,产生扭矩,然后再让它朝另一个方向弹回来。
此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飞跃在空中。我在跃起后立即就会看到自己的背后,然后身体的翻转会将我的视线引到头顶上万里无云的天空。我的耳朵将风声当作一种音乐,每一次360度的旋转都在为我的动作充当音乐节拍。当我的脚落回到身下时,我在将身体拉到第二个空翻前的一瞬间发现最终着陆的地点。当我回到面向前方的位置时,我想象着我的双腿在身下摆动,并让雪靴的前端承载着我的重量触碰地面。这就完成了1440度的翻转,我会微笑着睁开双眼。
在完成“具象化”的几秒之后,我胸腔中的紧张感跳动着,然后开始蔓延,此时已经到了破茧成蝶的关键阶段。兴奋感是肾上腺素的产物,也是令我真爱、上瘾的存在。我不仅对自己安全完成技巧动作抱有信心,也对即将到来的不可预知体验充满兴奋感,这二者组成的天平非常不稳定。我听说这种状态被称为“入境”,去年秋季,当我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完成1440度偏轴转体动作的女性双板滑雪运动员时,我就曾体会过这样的状态。
不幸的是,再少的不确定感都能轻易地压倒自信心。准备得不够完美便会让我手心出汗,之前的紧张感也会涌到胃里,让每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浅。这种感觉并不是恐慌,而是一种类似于畏惧的感觉。每一种进化的本能都在警告危险的到来,如果选择忽略这个安全机制,那么身体可能会在空中不由自主地行动,旋转也会失去控制,并迫使我为即将遭受的冲击力做好准备,因为在这个时候,我畏惧全身心地投入技巧动作可能会以灾难性的后果告终。每个自由式滑雪运动员都要试图做到识别出兴奋感和不确定感之间的细微差别,以便在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能力的同时,将受伤的风险减少到最低。
最后,压力也是一种可以被广泛利用的能量来源。作为上述“恐惧”中最主观的一面,对压力的体验可能会受到个人经历和观点的影响。家人和朋友的期望,竞争倾向,甚至是获得赞助的机会,都可能搭建起一个高压的外在环境。对于那些利用压力来迎接挑战的竞争者来说,压力可以是一种积极的力量。但是,压力也可能成为竞争失败的决定性因素。
不过对运动员来说,要选择压制还是强化这种渴望“证明自己”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自信心。对此,正处于成年初期的我感到有些自豪,我通过增强自尊和尽量减少对外界认可的需求来应对压力。无论是孤身一人,还是面向全世界的场下观众,我都注重感恩的心、专注于自我的判断,并去享受这项运动带给我的快乐。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我对自己和世界的看法在不断变化,但有一件事是不变的:在恐惧面前,我永远都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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