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凳的皱纹
旧货市场角落的竹凳瘸了条腿,裂口处滋出毛茸茸的霉斑。摊主老王总说这老物件能辟邪,却不知每当暮色漫过青石板,它便对着拆迁工地的探照灯数自己身上的竹节——那是1958年篾匠老张用抗洪剩下的毛竹编的,每道弧线里都藏着半个世纪的汗渍与掌纹。
"你听过藤条在霜降时的歌吗?"它突然出声时,我正掸着凳面的蛛网。隔壁不锈钢折叠椅发出刺耳的嗤笑:"现在流行的是人体工学曲线。"竹凳的裂缝里涌出陈年竹香,三十八道青篾在回忆里苏醒——夏夜乘凉的老汉会把烟灰磕在它腿边,怀孕的母猫曾在这里生下绒球般的幼崽,那些被体温焐热的包浆,比任何清漆都更懂岁月的肌理。
暴雨突至的傍晚,摊主们争相给塑料家具盖防水布,独留它在雨帘中舒展筋骨。雨水顺着竹篾的纹路奔腾,冲开霉斑露出暗红的印记——竟是特殊年代某位校长偷偷藏试卷时蹭上的朱砂。湿透的竹条在风中咯吱作响:"真正的舒适要会呼吸,你们那些带滚轮的椅子,可接得住摔碎的茶碗?"
收市时看见它被扔进建筑垃圾堆,断裂的横档上还粘着干枯的苍耳子。拾荒者的三轮车碾过时,迸裂的竹纤维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像极了老篾匠破篾时飞溅的竹屑。傍晚奶茶店的小妹坐在亚克力高脚凳上刷手机,霓虹灯下的人造皮革泛着冷光,再也映不出蒲扇摇出的银河。
如今走过旧货市场,总错觉有竹香混在汽车尾气里。或许在某个梅雨季,那些被雨水泡发的竹纤维,正悄悄爬上新楼盘的钢架,在混凝土的缝隙里长成倔强的碧绿——毕竟被坐弯的脊梁,终将以年轮的姿态重新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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