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破山河不及你

秦淮河的雨总带着脂粉味。

陆寒川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疾奔,绣金箭袖早被血水浸透成暗褐色。身后追兵的铁靴踏碎水洼,寒铁锁链的哗啦声混着倭刀出鞘的铮鸣,惊得画舫上的歌妓们纷纷闭了窗棂。

"陆公子何苦挣扎?"段天鹰的嗓音像毒蛇滑过青苔,"交出天罡剑谱,督公许你全尸。"

三支弩箭破空而来,陆寒川旋身挥剑,剑锋在雨幕中划出半轮冷月。箭簇钉入柳树时,他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东厂的"牵机散"果然霸道,连药王谷的避毒丹都压不住脏腑的绞痛。

画舫里突然飘出《广陵散》。

琴声初时清越,转眼化作金戈铁马。陆寒川惊觉射向自己的弩箭竟在半空转向,齐齐钉入追兵咽喉。朱漆雕栏后,素衣女子垂眸抚琴,发间玉簪映着河灯,在雨雾中晕开一圈青芒。

"上船。"她指尖不停,二十三根冰弦同时震颤,"左舷第三块木板有暗格。"

追兵的火把已逼近河岸。陆寒川强提真气纵身跃起,却见段天鹰的链子枪如毒龙出洞,直取女子后心。剑光比思绪更快,天罡剑第七式"北斗逆鳞"硬生生截断精钢锁链,反震之力却让他喷出一口黑血。

素手突然扣住他腕脉。

"别运功!"女子指尖金针连闪,封住他任督二脉,"你中的是改良版牵机散,混了倭寇的赤蛛毒。"她掀开陆寒川的衣襟,烛光下狰狞的刀伤竟泛着幽蓝,"他们在你伤口抹了追魂香。"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十二盏河灯同时熄灭,二十七个铁钩破窗而入。沈青璃广袖翻卷,琴身暗格迸出七十二枚银针,惨叫声中,陆寒川看见她耳后淡青的胎记——状若展翅青鸾。

"药王谷的人?"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父亲临终前的警告在耳边炸响:"切莫相信任何带着青鸾印记..."

"叫我阿璃。"她突然撕开他的中衣,金针在烛火上烤得通红,"忍着点。"话音未落,三寸长的银针已刺入膻中穴。陆寒川闷哼一声,恍惚看见她颈间玉佩闪过龙纹——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佩戴的螭吻扣。

窗外传来倭寇的呼哨声。沈青璃突然将琴摔向甲板,露出夹层里的机括弩:"抱紧我。"没等陆寒川反应,她已扣动机关。画舫二层轰然炸裂,二十架诸葛连弩齐射,将追兵钉死在码头的石狮上。

两人坠入冰冷的河水时,陆寒川听见她在耳畔低语:"去西北,天山..."血腥味涌上喉头前,他依稀望见云层裂开缝隙,月光如剑,劈开重重雨幕。

暮色中的栖霞山像浸了血的龟甲。

沈青璃将陆寒川拖进破庙时,惊起满殿蝙蝠。月光从坍塌的屋檐漏进来,正照在斑驳的韦陀像上,金刚杵尖端的铜锈泛着诡异青芒。

"得罪了。"她扯开陆寒川湿透的衣襟,突然愣住——男人胸口竟布满蛛网状黑纹,在月光下缓慢蠕动。这绝非寻常赤蛛毒,倒像是苗疆的噬心蛊。

指尖金针突然震颤示警。

沈青璃猛然旋身,三枚透骨钉擦着发梢钉入供桌。腐烂的幔帐后转出个佝偻老者,手中铁伞滴着墨绿毒液:"药王谷的小丫头,交出螭吻扣。"

"唐门五毒使?"她袖中银链已缠上房梁,"你们竟投靠了东厂?"

老者怪笑,铁伞突然迸出紫雾。沈青璃屏息后撤,却见陆寒川突然暴起,天罡剑直刺伞骨交接处。金石相撞声里,伞面机关弩尽数卡死。

"好眼力。"老者弃伞疾退,袖中蹿出赤链蛇,"可惜..."

话音戛然而止。陆寒川剑锋上的黑血竟腐蚀了蛇头,毒雾遇到他周身蒸腾的白气,反而凝成冰晶坠落。沈青璃瞳孔骤缩:这是药王谷禁术"燃血焚心",以寿元换功力的搏命之法。

"走!"陆寒川扯下佛龛后的经幡裹住她,破窗瞬间,整座庙宇在毒烟中轰然坍塌。两人滚落山崖时,沈青璃摸到他后背刺青——凹凸的纹路分明是昆仑山脉走势图。

七日后,嘉峪关外。

陆寒川的毒伤在驼铃声中愈发凶险。沈青璃掀开车帘,看见他正用剑尖在沙地上勾画星图,昨夜割腕放出的毒血在陶罐里凝成蓝晶。

"你早知我是朱氏血脉。"她突然开口,"那夜在画舫,你本有机会杀我。"

剑尖顿在紫微星位。陆寒川望着远处雪山,喉结滚动:"家父临终前说,青鸾现世时,持螭吻扣者能解天下蛊毒。"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血珠,"却不曾说...那人会偷走剑客的心。"

沈青璃的玉佩突然发烫。二十年前"红丸案"的惨状在眼前闪回:先帝暴毙那夜,药王谷接生的女婴被调包,真正的昭阳公主背后应有七星胎记...

驼队突然惊散。流沙中升起十二具青铜棺,棺盖上的东厂莲花纹渗出血水。陆寒川拔剑瞬间,最前方的棺椁轰然炸裂,段天鹰的链子枪缠着符咒刺来。

"小心尸毒!"沈青璃抛出药囊,金粉与毒雾相撞燃起幽火。陆寒川的剑却突然转向,斩断她鬓边一缕青丝——三枚透骨钉正钉在她方才站立处。

"你的剑慢了。"段天鹰舔着枪尖血渍,"牵机散的滋味如何?"

沈青璃突然吹响骨笛。沙丘下钻出无数毒蝎,却见东厂番子们割开手腕,黑血落地竟化成蠕动的蛊虫。陆寒川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恍惚看见父亲在血泊中书写"青鸾"二字。

剑锋插入沙地三寸,他借力腾空而起。天罡剑第九式"碎北辰"本该斩断十丈外的帅旗,此刻却劈向沈青璃眉心。千钧一发之际,她颈间玉佩骤放华光,映出陆寒川瞳孔中的血红蛊虫。

"情蛊?"沈青璃银牙咬破指尖,血珠在金针上画出祝由科符咒,"怪不得赤蛛毒变异..."金针入脑瞬间,陆寒川嘶吼着劈碎青铜棺,剑气激得黄沙如龙卷冲天。

当沈青璃在冰窟找到天山雪莲时,陆寒川正跪在雪地里雕刻冰碑。七日前的恶战让他左臂缠满浸血麻布,掌心却紧紧攥着半截玉簪——那夜画舫爆炸时,沈青璃发间的青鸾簪。

"寒毒入髓,光靠雪莲不够。"她将捣碎的花瓣混入自己腕血,"唐门的蛊毒激发了赤蛛变异,需要药引..."

"你的心头血?"陆寒川突然捏住她手腕,发现脉象虚浮似风中残烛,"在嘉峪关你就开始准备了吧?每日喂我的药汤里,掺了续命蛊。"

沈青璃耳后青鸾胎记忽然渗血。她转身看着冰壁上倒影,二十年来刻意遗忘的画面汹涌而至:六岁时见到的地牢血池,那些被抽干精血的药人,还有母亲被铁链贯穿琵琶骨时喊出的"快逃"。

"药王谷的秘术,本就是朱家皇室为求长生造的孽。"她将雪莲含入口中,以唇渡药,"当年他们用三百童男童女炼血丹,我师父..."

话未说完,陆寒川突然扣住她后颈。雪莲的清香混着血腥在齿间蔓延,他指尖拂过她背后衣衫裂口——七星排列的朱砂痣正在发光。

冰窟突然剧烈震动。段天鹰的狂笑从四面八方传来:"昭阳公主,您果然活着!"无数冰锥炸裂,露出藏在山体中的青铜丹炉,炉壁刻满挣扎的人形。

沈青璃的玉佩自动飞向炉顶机关。当螭吻扣嵌入凹槽的刹那,丹炉轰然开启,涌出的却不是丹药,而是二十年前就该消失的...

青铜丹炉腾起的血雾里,浮出万历帝的脸。

沈青璃的七星痣灼如烙铁。二十年前的雨夜在记忆中重现:六岁的她躲在药柜夹层,透过缝隙看见黄袍人亲手将婴儿投入丹炉,母亲的头颅滚落在《青囊书》上,血渍浸透了"以人入药,天必谴之"的字迹。

"陛下等这天等了二十年。"段天鹰的链子枪绞碎冰柱,露出背后整面冰墙——里面封冻着数百具童尸,皆做道家炼丹童子打扮,"昭阳公主的七星纯阴血,配上陆家小子的天罡阳气,正好重炼红丸!"

陆寒川的剑突然发出龙吟。父亲临终前刻在他脊背的刺青滚烫起来,那些蜿蜒线条在冰壁反光下,竟与童尸排列的阵图完全契合。他终于明白,陆家世代守护的并非剑谱,而是记录着皇室罪证的活地图。

"快走!"沈青璃将玉佩拍进他掌心,螭吻扣的棱角割破皮肤。血珠滴落瞬间,冰窟穹顶的二十八星宿图骤然大亮,青龙七宿的位置正对应着陆寒川背后的刺青。

段天鹰的链子枪已到咽喉。陆寒川却反手刺向自己心口,带着心头血的剑锋在空中画出河图洛书。冰层下的龙脉之气轰然喷涌,将东厂番子们冻成冰雕。

"你疯了?"沈青璃抓住他持剑的手,"燃血焚心最多维持半柱香..."

"足够做完三件事。"陆寒川扯下染血的发带蒙住她眼睛,"第一件,替你看看真正的星空。"剑气纵横间,冰窟穹顶破碎,银河如练倾泻在沈青璃苍白的脸上。

段天鹰的右臂齐根而断。他狞笑着捏碎腰间玉牌,丹炉中突然伸出无数血手——正是当年被献祭的昭阳公主替身们。沈青璃的耳后胎记渗出金血,那些怨灵触到血珠竟纷纷跪拜。

"第二件事。"陆寒川的剑锋突然转向,挑开自己后背皮肤。整幅刺青连皮带血飘向丹炉,三百童尸的眼眶同时涌出清泪。炉壁浮现出万历帝亲笔《罪己诏》,字迹在龙脉冲刷下渐渐消融。

沈青璃的银链缠住陆寒川急速下坠的身体。冰窟底部竟是沸腾的血池,池中沉浮着历代被炼化的药王谷弟子。她突然记起师父的话:"青鸾泣血时,螭吻扣当化人间药。"

"最后一件..."陆寒川的手抚上她发间残缺的青鸾簪,指尖真气将最后半截玉簪炼成金针,"教你济世十三针的终极心法——"

段天鹰的链子枪穿透两人胸膛的刹那,沈青璃的金针引动九天惊雷。龙脉之气裹着血池怨灵冲天而起,在嘉峪关上空化作倾盆血雨。千里外的紫禁城中,万历帝正在服食的红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尸。

十年后,昆仑之巅。

白发的江湖客背着药箱走过冰川,腰间玉佩与金针相撞作响。牧人们说每当月圆之夜,能听见男子对着星图低语,而雪峰间总有青鸾虚影盘旋。

南京城破那日,有人在秦淮河畔见过双剑合璧的身影。那剑客使的并非天罡剑法,倒是像极了失传的济世十三针;素衣女子弹奏的焦尾琴上,七十二枚银针随《广陵散》起舞,治好了满城百姓的瘟疫。

史载万历四十八年,有陨星落于辽东,其状如并蒂雪莲。钦天监奏报当夜,皇帝暴毙于龙榻,掌中紧握的半片青鸾玉佩,在晨光中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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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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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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