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书
《镜中书》奇幻短篇
梅雨季的潮气漫进古玩店阁楼时,我正在给清代闺阁镜除锈。师父在楼下催促装紫砂壶的木匣子,博古架上的景泰蓝麒麟渗出细密水珠,铜镜边缘的缠枝莲纹里还卡着不知哪朝娘子的胭脂粉。
羊毛刷扫过镜面第三遍时,铜锈突然泛起翡翠般的光泽。墨色涟漪在青铜表面荡漾开来,混着檀香的雨声灌入耳膜,等回过神时,满庭银杏叶正簌簌落进青砖缝。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从回廊转出,发间景泰蓝蜻蜓簪掠过细雨,绞丝银镯与巷口收废品的铃铛声应和成韵。"这些木纹里睡着昭阳殿的断弦呢。"她指尖抚过书店门柱,陈年桐木竟真的溢出琵琶泛音。
我们在三重垂花门后的旧书店安顿下来。她修补《牡丹亭》插图时,我在后院熬桂花糖芋苗,焦糖香总引得野猫挠门。每逢周三收旧书的小贩来,她会多给五块钱让人买凉茶,有次收到缺页的《芥子园画谱》,她连夜用我记账的宣纸补了七幅山水,第二天蘸着豆浆给我画眉玩。
第七年秋分酿桂花酱时,她忽然往我怀里塞了本《装裱技艺》。"三份小麦淀粉配七份清水,记得用隔年陈浆。"她说着裁开宣纸,叠的纸鹤扑棱棱飞起来赶走裱画室的灰蛾。檐角青铜风铃那夜响得格外急,墨色蝴蝶从银杏树梢簌簌惊起。
镜中世界崩塌那日,她正在给《东京梦华录》包瓷青书衣。最后一枚黄铜书钉坠地时,满架典籍化作墨蝶纷飞。"去镜框背面看看。"她消散前的轻笑混着苏州评弹的水磨腔,我才想起修复铜镜那日,镜面涟漪的纹路原是《牡丹亭》里最苍凉的拖腔。
现实中的铜镜背后,缠枝莲纹里藏着米粒大的"萦"字。师父说我修复的铜镜总带脂粉味,却不知每逢梅雨,镜面会渗出桂花焦糖香——像她故意烧糊的那锅糖芋苗。
如今阁楼四十三个铜镜档案盒里,每个都夹着银杏标本。当客人问起镜中为何有蝶影掠过,我便翻开《镜中书》第一百零八页,灰烬般的书签上留着那年未说完的话:"你教我认的裱糊方子,原是三钱晨曦七钱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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