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丝儿萝卜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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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欲】洋葱丝儿萝卜丝儿 

文-关中麦客

下乡插队当知青，落户到了临潼县玉川公社玉川大队龙骨堆生产队，这里是骊山最东边的一脉山地。

那时的日子真苦，一同下乡的同学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不会做饭，不会洗衣，粮食不够吃，农活做不完。于是，吃饭睡觉都是胡凑活。

冷不丁到了农村，满眼都是陌生的乡亲。一开始乡亲们是以新奇的眼光对你，也有温和的笑容。时间长了，队长和小组长便多了训斥，说你担不了担，使不了锨，出不了力。有些乡亲会说你分不出五谷，辩不出菜蔬，看不来阴晴。说你能歘。

没有电，没有菜，吃水要去一里地外的一处山洼取，做饭所用的柴草要四处去搜集。耳朵里总是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声音，大家可是谁也不想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但前途迷茫，出路无寻，生活好像总是停在了当天，明天不知在哪里。

生活苦、心里苦。

时间一长，慢慢的体会到了，乡亲们的光景也过得艰难。在龙骨堆，乡亲们一年最揪心的是粮不够吃。龙骨堆是山地，农田全挂在山坡上，无水灌溉，皆是旱田，收成完全要仰仗老天，且地力贫瘠，亩产有限。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不轻松。在龙骨堆，有一项生产活动常常要做，那就是在坡地底端挑出田堰。这样做，可最大限度的在田堰周边保留雨水，即便天旱绝收，田堰附近仍可保有一些收成，那可都是救命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

每当青黄不接时节的那几天的拂晓时分，村子中总会有人悄悄的走动。那是断了粮的乡亲们摸黑出门，悄悄地往渭河北去，用平时千幸万苦积攒下的些许银两去买口粮。为什么要悄悄的？那时私自购买粮食是违反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被逮住了，不光是粮食被没收，买粮的人也得有顶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帽子戴。龙骨堆离着渭河有几十里，买粮的人买得了粮也是半夜回村，以避开一切耳目。乡亲们在谈论起往渭河北去买粮的事时，也只是含糊地说“去河北咧。”

有天傍晚，我顺着沟下去，去了一户人家，这家人也是龙骨堆的村民。他们家是早年躲饥荒落户到龙骨堆的。来在这里，他们一家人自己在沟底一处土崖上挖了两眼窑洞住。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一个中年汉子，脸上总挂着和善的笑容，由于是外来户，这家人与其他乡亲小心相处，大小无争。与这位中年汉子一起挑田堰时，他总是时不时的伸过铁锨帮我挑几下，然后笑笑对我说：“趁着劲，心不急。”

那时干活儿都是集体出工，干晌午活儿时，中间要休息一次，乡亲们这时会拿出一些干粮垫补一下。知青们没有人给张罗垫补的东西，就只是干坐在一边。有天休息的时候，有人碰了碰我，递给了我一块饼子和一个柿子。这人是沟底下那户人家的大姑娘，黑黑的脸庞，壮壮的身板，一双眼睛很好看。接过这姑娘递给我的吃食，我有些发愣，看看那姑娘，她没看我，没事儿人样的扭过了脸。

沟底下这户人家对我的这些举动，与我，真是如沐春风。

我去到这户人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门前吃晚饭。龙骨堆的人把吃晚饭不叫吃饭，叫做喝汤。就是喝些开水，就着开水吃些干镆。光景好的人家，还会弄些就馍的菜。这菜或是野菜，用开水一拉，调些盐醋，或是平时腌的杂菜。这户人家当晚的菜却是凉调的洋葱丝儿。男主人见我来了，招呼我坐下，吩咐他大姑娘：“给贺军取个馍，盛碗汤。”

那大姑娘过了会儿，才给我端来一碗开水，当她弯腰将水碗放在我面前时，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我把碗拿开水烫过咧。”我抬头看看她，她扭身坐回了她的凳子上。

我知道，在龙骨堆，无论是馍还是水，都是极金贵的。我没动馍也未喝汤，只是吃了一口洋葱丝儿。这洋葱丝儿也就是放了些盐，调了些自制的柿子醋。但是吃在嘴里却是那样的美味。男主人说：“我今天去河北咧，捎回来些洋葱，这菜能放。”我说：“这菜调的挺好吃。”大姑娘冲着我说：“是我调的。”

今天想想，当时为什么觉得这洋葱丝儿那样的美味，是因为我已多日没有吃到菜了。

直到离开龙骨堆，我再没有去过这户人家。不过我总能记起在沟底那户人家第一次吃调洋葱丝儿的场景：四野俱静，天上有明月和星星，空气中有灶火燃烧的柴草味儿，那户人家有了接季口粮后洋溢在脸上的轻松，那大姑娘给我盛开水前还极奢侈地先将碗用开水烫了，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欢愉地说：“再有十来天就收麦咧，口粮能接上咧。”

直到今天，我也没能忘了那只用盐和醋调出的洋葱丝儿是那样的好吃。我自己也调洋葱丝儿吃，可是只放盐和醋，已远没有了在沟底人家那样的美味记忆。我得放盐、放糖、放味精、放鸡精、放花椒油、放香油。

当兵到部队，当了后勤工程兵，部队住在大山里，这山有个传说般的名字，凤凰山。

到部队当兵，相比在农村当知青有个最显著的变化，那就是吃穿不用愁了，一年四季的衣服有人给你发；一天三顿的饭食有人给你做。你要做的就是按照哨音作息，依照命令动作。

刚刚应征入伍，感觉是一步从地上到了天上，等到了连队一干，发现竟也是万分艰难。施工中，你要使出十分的体力；叠被子时，你要保证有棱有角；出公差时，你要积极踊跃；开班务会时，你要勇于挨训；你要时刻记住班长是你的首长，他的话必须遵行、老兵是你的兄长，对他们要时刻尊重。

在新兵连时，曾经保有过很长一阵子的在部队干一辈子的念头，可到了连队不久，自己已认为这个念头只能以幼稚评价。自到了连队的第一天，就已开始想着什么时候复员，再重回老百姓的日子，以至于已是急切的盼望着今后和未来了。

活人是真不易。

在部队有过许多可回想的日子和在那些日子中经历的事情，也记得连队中的许多人。可是这些回想就像书柜中看过的书，平时只是静静地排列在那里，偶尔目光扫过，取下来，捧在手中，翻开一瞥，浏览几行，就又被放回到书柜中去了。心中明白：当兵的岁月和已度过的一切岁月一样，那只是昨日了。怎样形容昨日呢？昨日是被今日覆盖或是替代的一段时空，除了以资回想，完全不可重拾。

部队留给我的若干可资回想的一种，是连队炊事班所做早饭中的调萝卜丝儿。那是将青萝卜切丝儿，搁上盐，估计还有糖、有味精，以油炝花椒和葱，再以这热油泼在萝卜丝儿上而成的美味。这道美味，在有青萝卜的时节天天都可以吃的到，就着包谷面糊糊和新蒸出来的馒头，能使我多多少少的在精神上靓丽一些。

部队有阵子移去了青藏高原，那里缺少蔬菜，早饭中没了调萝卜丝儿。后来我们排又被派去了青海沱沱河挖煤，那里更高寒，早饭中的菜是罐头肉炒榨菜。兵们此时的口味也变了，拒肉而嗜菜。一盆罐头肉炒榨菜，最终剩下半盆肉，榨菜丁点不见。当部队再次移回凤凰山下，第一餐早饭竟又见到了调萝卜丝儿，心中不禁感叹：久违了！

复员回家也总念起调萝卜丝儿，想起时虽也是如嚼口中、舌下生津，但一直也没自己动手做过，与调萝卜丝儿这一别匆匆数十年。直到有天与亲爱的说起此事，她说：“这有何难。我做给你吃。”她说。她下乡的时候在邻家嫂子那里学过怎样调。果然，她调了一份给我，其味其色其香其脆与在凤凰山下吃到的竟无二致。从此这调萝卜丝儿便成了我的家常，自己吃早饭时有，与同事们小酌时有，与兄弟姐妹相聚时有。就像一本最心爱的书，不是在书柜里竖着，而是在书桌上放着，常读常看，青青翠翠的装点着有青萝卜的日子。

首先，洋葱丝儿和萝卜丝儿都要细细的切；其次，无论调料多少都要精心的放；给萝卜丝儿泼油时，油一定要热热的。总之做这调洋葱丝儿调萝卜丝儿时，你得用心思，你得带着对逝去岁月的虔诚去料理，这洋葱丝儿和萝卜丝儿才会将靓丽回馈给你。

2015/4/27 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