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在逃避的那个人

深秋的午后，天空低沉得像一张褪色的旧布，云层厚重，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模糊不清的灰色里。公园的长椅被雨后的湿气浸透，木质表面泛着一层冷漠的光。李阳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微微佝偻，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适应了下沉的姿势。他的手搁在膝上，松弛、干燥，指节处浮起斑驳的老年斑。他已经很久不去在意这些变化了，毕竟，时间是一件无法交涉的事情。

风吹过，银杏树上的叶子簌簌抖动。几片黄叶摇摇晃晃地飘下来，划出一条近乎无声的轨迹，落在他脚边。李阳盯着那几片叶子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他的余生与这些叶子没什么不同，等待被风吹走，仅此而已。

1

李阳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等待。他不确定自己是在等什么，也许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足够值得迈出去的理由，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习惯了等待本身。

小时候，他总是站在操场边，望着同学们奔跑、喊叫，光线在他们身上跳跃，汗水在他们脸上闪闪发亮。他本可以加入，但总觉得时机不对。他想，等一下，等他们停下来，等他们注意到他，等有人叫他的名字。可是他们没有，而他也不觉得自己有理由走上前去。于是，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下课铃响起，一切归于平静。

这也许是他的性格，也许是某种宿命。每当生活推着他向前，他总是本能地退一步，等着事情自行发展，等着世界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世界从不擅长给人答案，它只负责推着时间往前走，把所有等待的人远远抛在后面。

2

高考那年，他拿着志愿表，盯着上面一个个格子发呆。他知道自己真正想去的学校是哪一所，也知道该怎么填，但当笔尖接触到纸面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犹豫涌了上来。他开始想，如果去了那里，竞争会不会太激烈？自己能不能适应？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撑不下去怎么办？那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像被打开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上。

最终，他填了一所普通的学校，一个看上去不会出错的选择。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没有任何波折，平淡得像是别人替他做出的决定。他把志愿表交出去，走出教室，发现阳光正好，操场上一群学弟学妹正在追逐打闹，笑声穿过操场，落在他肩头。他站在那里，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站在操场边等待的人。

3

大学四年，过得和想象中没有太大区别。他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考试，偶尔也和室友打打牌，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也没有真正讨厌过什么，所有的事都像水一样缓缓流过，不留下痕迹。

毕业后，他进入了一家普通的公司，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他的上司偶尔会在茶水间里和他闲聊，说：“小李，你踏实肯干，有没有考虑竞争一下部门主管的位置？”他笑了笑，摇摇头，说：“我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然后，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害怕的。他害怕更大的责任，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害怕在新岗位上暴露自己的不足。他总是觉得再等等，等自己再准备充分一些，等下一次机会再出现。可是，机会就像公共汽车，错过了一班，未必会有下一班。

4

他也曾短暂地爱过一个人。那个女孩性格温和，说话时总是带着点轻快的语调。她主动和他说话，主动邀请他去看电影，主动在冬天把围巾绕到他脖子上。他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他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他告诉自己，等她再明确一点，等她主动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等一切都变得不言自明。可她最终没有等下去。女孩最后一次见他时，轻声说：“你就像一个永远不愿踏出房间的人。”然后，她走了。

李阳没有挽留。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里。他想，也许自己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永远在门后徘徊，从不真正踏出去。

5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没有结婚，没有晋升，没有做过任何太过出格的决定。他的人生像是一条笔直的走廊，没有岔路，没有风景，一眼望得到尽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每天早晨，他在闹钟响起时醒来，机械地穿衣、洗漱、吃饭，然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已经不再思考人生，不再设想如果当初做了不同的选择会如何。他想，那些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像是一张没有意义的旧报纸，字迹已经模糊，不值得再去读一遍。

6

某天下午，一个年轻人坐到了他旁边，带着一种近乎轻松的笑容，像是毫无戒备地走进他的世界。

“大爷，您在等人吗？”年轻人问。

李阳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您是等时间过去？”

他怔了怔，随后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那笑容有些生涩，却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也许吧。”他说。

风吹过，银杏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几片黄叶落了下来，在空中翻转了几下，最终缓缓地落在地上。李阳低头，看着脚边的落叶。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挣扎，没有遗憾，仿佛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