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鲜红色的传说

那些从夕阳里飞来的五颜六色的鸟，小时候我只知道它们有一个可怕的名字——鬼鸟。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漂亮的鸟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因为它们飞得很高，很不亲近人，还是别的？我始终没有明白。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些五颜六色的鸟还有另外一个好听的名字，山椒鸟。

记忆中，山里的那几间茅草屋前有一棵很高大的攀枝花。攀枝花树干上有刺，很难靠近，一年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落叶状态。在故乡为数不多的几种四季分明的树中，攀枝花是最典型的一种。除此以外，攀枝花那大朵鲜红的花应该是最特别的。

山椒鸟就喜欢在攀枝花盛开的时候落到树上。在年幼的我看来，攀枝花树高耸入云，那些鲜红色的花朵就如同盛开在白色的云朵里，直入了蔚蓝的天空。那些山椒鸟就从很远的山里飞来，鸣叫着落到了攀枝花树上。

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山椒鸟到底有几种颜色。可奶奶告诉我，它们一共有七种颜色，因为这些山椒鸟是七仙女变来的。在奶奶的故事里，七仙女最后都没有回到天上去，而是变成了七种颜色的山椒鸟。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这种鸟在故乡才被称为鬼鸟。只是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故乡还有另一种飞在夜空里的鸟，也叫鬼鸟。

年幼时我对这些传说是很好奇的，有时也会感到害怕，特别是那种夜里鸣叫的鬼鸟。夜里的鬼鸟叫声凄厉，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让人不寒而栗。每次听到的时候，我总会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一直延续到今天。我其实也知道，那些传说大多是哄人的，可仍然难以克服这种恐惧。后来我才慢慢明白，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敬畏与好奇。

但对于那些白天飞在高空，落在攀枝花上的山椒鸟，我却从来没有恐惧过，只是觉得它们自带着一种神秘感。而这些神秘感主要还是来自于奶奶那个年代里的认知。

我一直没有搞明白，山椒鸟到底是清晨、中午还是傍晚，或者是一天里任意的某个时间飞来的。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每次从远方飞来的时候，还隔了很远的距离我就知道了，因为它们的叫声总是先一步到达，声音很小却传得很远，空灵得如同来自天堂。可能这也是另一个让我觉得它们带着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神秘感的原因。

我总是被山椒鸟赤橙黄绿的颜色所迷惑。有一次站在树下抬头看时，心里曾抑制不住地想，如果能抓一只下来关在笼子里那该多好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或许是因为在奶奶的故事里，这些鸟都是七仙女变成的，如果我抓了一只那岂不是就等于抓到了一个仙女了吗。可这一切终究只是想象，那些颜色不一的鸟在很高的天空里飞着，从不会往低处落脚。

我不知道它们落到攀枝花树上是为了吸食花蜜，还是捕捉昆虫，抑或是单纯喜欢栖息在高高的树上，仿佛这是它们的本性。

“别去吓唬它们。”在一次我找了些石子试图扔向那些落在攀枝花树上的山椒鸟时，奶奶曾带着责备的语气告诫我。

“为什么呢？”

“这种鸟带着不详的寓意。”奶奶有些神秘地说。我被她的话吓到，便放下手中的石子，蹲在远处看那些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鸟。

山椒鸟在攀枝花树上每次都会歇很久。有时风会吹动攀枝花树，那些歇在树上的山椒鸟就跟着树枝晃动着，翻出里面的绒毛来。

红色的山椒鸟和攀枝花的颜色几乎一样，站在树下，我有时甚至分不清哪个是花朵，哪个是鸟，除非看到了山椒鸟的尾巴或者是黑色的头，可有时它们黑色的头与攀枝花花朵的花萼部分也是那么接近。

倘若真如奶奶所说，山椒鸟是从天上下来的，而攀枝花是从大地上长出来的，那么它们应该算是天地之间的纽带。难怪攀枝花会长那么高，可能就是为了等着山椒鸟飞累了停下来歇息的。

“如果她们是七仙女变的，为什么不是七个，而是那么多个呢？”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奶奶故事里的漏洞。

“她们有儿女了呗。”奶奶不假思索地答道，像是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我。我不服气可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闷闷不乐地接受了。

很久以后的某天，我突然又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给了我一个反驳奶奶的机会。

“奶奶，你说它们有了儿女，可见过它们的窝吗？”那时候的我几乎见过了所有鸟的窝，但唯独没有见过山椒鸟的窝，哪怕是远远的一瞥都没有。我以为这一次我能问住奶奶。

“可它们也没有见过我们生孩子啊。”奶奶的回答又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大失所望只觉得奶奶异常狡猾，可没办法，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不知道山椒鸟是何时飞来的，可我却知道它们是何时离开的。它们总是在傍晚离开，在夕阳落下去夜幕即将来临的时候，它们鸣叫着从高耸入云的攀枝花尖上离开，飞向了远处暮色笼罩的大山里。

没有人见过山椒鸟的窝，同样也没有人见过山椒鸟夜里停歇的地方。我曾怀疑，那些夜里鸣叫的鬼鸟，也就是无脚鸟，就是这些白天停留在攀枝花树上的精灵，只是我们都没缘见到罢了。

可我还是愿意相信，如果天地间真有某种联系，或许就藏在这两种生灵里——从天上落下的鬼鸟和从地上长出的攀枝花。否则，我为何总是对它们怀着如此深的敬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