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虞世南:一个让唐太宗盛赞其为“五绝”的男人
他磕磕绊绊的路过两个王朝进入暮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是他的真实写照。他的高光时刻在人生最后的二十年,照耀了大唐初期的文坛,政坛,书坛。他多次以年迈为由提交离职申请都被太宗皇帝驳回,还给他升职加薪。他经常给太宗皇帝提建议,当太宗皇帝站在长安城最高处,放眼望去,俯瞰大唐江山,顿觉意气风发,常常想放飞自我,他会站出来指出太宗皇帝的作法不符合好皇帝的人设,太宗不仅没有因为他这种行为恼怒,反而对他大加赞赏。
在他去世之后,太宗写了首诗,看着诗想起了他,突然觉得写诗没啥意思,因为没有知音欣赏,便让人将诗稿烧了。
他入唐后光芒万丈,像是浴火重生历劫归来,但他前四分之三的人生并非是一帆风顺,甚至幼年若没有遇上贵人,可能已半路夭折。后人无法见到他在初唐那一抹耀眼的光芒。
他便是虞世南,出生在南北朝分裂动荡的尾巴上,这年是公元558年。在中国古代继嗣是一种常见的现象,一般而言没有子嗣的男子会从兄弟中过继一个孩子,或者在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继承他的香火,传统文化无法容忍没有子嗣,而继嗣解决了这一家庭重大问题。虞寄没有子嗣,他过继给叔父虞寄当儿子。意思是老大虞荔“施舍”给老二虞寄的孩子。于是,他的字叫伯施。
从家庭方面而言,他是官二代,他家算是官宦世家,祖父曾在梁代当官,父亲是南朝陈大臣,叔父陈寄是南朝陈大臣,按说如此显赫的出身当个纨绔子弟,想必也能过得很潇洒。典型的赢在起跑线上,明明就可以躺平,当他却不甘于此。
四岁那年父亲虞荔去世,他因悲伤过度消瘦得几乎承受不住丧服。陈文帝看在虞荔的品行高尚,经常派人去虞世南家中资助护持他们。他在守丧期满之后,就被文帝安排给建安王,做了法曹参军,也就是法律顾问,或者说文书记录员这类职位。
虞寄因陈宝应叛乱被俘,直到三年之后才被救出来,在叔父被俘的这段时期即便守丧已满,他依旧是布衣素食,等到叔父回来才开始吃肉。
少年时他和哥哥虞世基在当时著名文学家顾野王门下读书学习,在学习期间他常废寝忘食,一连十几天沉浸在读书中,忘记了洗漱,蓬头垢面,他则乐在其中。
后来他又向当时著名的文学家徐陵学习文章,徐陵对虞世南的学业极其认可,认为他已经习得自己文章的精髓。
而同郡的智永和尚乃王羲之七世孙,深得王羲之书法精髓,虞世南向智永和尚学习书法,属书圣一脉相承。他的书法也得到了王羲之的真传,但虞世南在学习过程中融入了自己对书法的见解,将王羲之,智永这一脉的书法精髓融合混成一体,从而在书法上自成一体。
后来南朝陈被隋吞并,虞世南和哥哥虞世基入隋,虞世南的文章广博,他哥哥的文章清正刚直,都是极具盛名,好事者还将他们比作晋朝时的陆机和陆云。当时杨广还是晋王,因虞世南的名重一时,便想要征召虞世南,虞世南以母亲年老需要侍奉为由拒绝,跑出长安,晋王还派遣使者去追他。
自西晋李密《陈情表》给后世文人打了个样,他们对于皇帝的征召不想去,就上书请辞。如果不是皇帝征召,或许更加简单,直接就不去了。虞世南究竟是否因为母亲年迈而推辞,不得而知。但在隋帝杨广登基称帝之后,估计再次征召,他没有推辞,他做了隋帝的秘书,负责记录帝王日常的行动以及国家大事。
隋帝是一个善于文辞的人,他对自己的才学非常自负,他认为即便以才学而论他也应该是皇帝。他曾从容的对虞世南说,他生性不喜欢别人劝谏,他不能容忍达官显贵以进谏来求名,如果是地位较低的人尚且可以宽容一些。但决不让他有出头之日,你记住吧。这是隋帝对虞世南的一种敲打。他虽然喜欢虞世南的才华,但是却对虞世南刚直敢谏极为不喜,因此虞世南在隋帝手下做起居舍人十年都没有给他升职。
他哥哥虞世基在仕途上是官路亨通,在隋帝朝官拜内史,也就是宰相的位置,显赫一时。他的老婆和儿子服饰按照王的规制来,极其奢靡。虞世南与哥哥同住,但他却是勤俭质朴,没有失去朴素,从一而终,一点也没有因外物所扰而改变。不禁让人想到一千多年前的颜回,孔子说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儒家先贤为后世之人修身树立的标杆,他是以颜回先贤为榜样?或许吧。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脱于世俗心态,在自己构建的精神世界中遗世独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若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只是云烟。他以儒家文化修身,也以此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宇文化及在江都以下犯上弑杀隋帝时,虞世基作为宰相,也要被宇文化及杀掉。虞世南抱着虞世基嚎啕大哭。他恳请宇文化及让他代替虞世基去死,以求得宇文化及释放他哥哥,这个请求没有被宇文化及接纳。最后,虞世基被宇文化及杀了,他因悲伤过度以致影响到了自己健康,如同年幼时父亲去世时一般无二。
后来,宇文化及自立为帝,被李神通击败,逃到聊城,适逢窦建德建立了夏国,以剿灭叛逆之名攻打聊城,城破后,宇文化及被诛杀。虞世南被窦建德俘虏,窦建德看在他的名气让他当黄门侍郎,至此无论是在南朝陈,隋帝,宇文化及,窦建德为官,大约都是因为他的名望而用给他的官职,没有很好发挥他的能力,却又要将人才束在身边,这大概是古代帝王的通病,都希望天下英才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实际上用不用,或者怎么用,另外说,至少有。
到了窦建德兵败被太宗李世民俘虏,虞世南作为“前朝”的臣子,也在俘虏的行列,但太宗和别人又不同,他非常爱惜英雄,也识英雄。手底下猛将如云,文士也不少,大多能施展抱负。虞世南跟了太宗,自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作为一个降臣,太宗让他与房玄龄共掌公文信札,由此可见太宗对他的信任。太宗在忙政事之余,经常和虞世南坐而论道,谈古论今,一时引以为知己。
在古代稍有家资的人,家中必定是有一些书画作品收藏,或者陈列,以彰显他们也是文化人行列中,达官贵人对当时书画大家的作品更是追捧,皇家也是不例外,对书画的鉴赏水平比常人更高,所以好作品,更是被人往上送,以便能谋求到一官半职,或者仕途升迁。好的文章,加上好的书法,相得益彰。虞世南在唐初书法是名动一时,他和欧阳询,褚遂良,乃是同一时期的楷书大家。
有一次太宗让他写《列女传》装饰屏风,因比较急,当时没有找到底本,他执笔挥毫,如行云流水,默写了出来。后来找到《列女传》的书一对,竟然一字都没有错,这感觉和乔峰出场自带音响没啥两样,他一出场自带移动硬盘,往那一摆,直接就是一顿无差别的输出。这是最强大脑的容量,完全不用担心记错的问题。
太宗皇帝继位时,虞世南已经是六十九岁,因年岁已高,屡次上书要求太宗同意他告老,太宗都没同意,还给他升官,后来封虞世南为永兴县子,在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封他为县公。当年陇右(现在甘肃和陕西的交界地区)山体崩塌,屡屡有大蛇出现,山东,江淮等地又发生了洪涝灾害,太宗问他“天变”是什么原因,他以春秋时晋侯和伯宗问对,汉文帝,汉灵帝,晋惠帝时期发生的数次山崩为例,阐述这是自然现象,但恐怕有冤狱,唯有修德可以消除灾变。太宗对此,深以为然,于是派了使者去赈灾,审理案件,有不少冤狱翻案。后来又有彗星出现,连续三个多月才没有,太宗问群臣,天见彗星是什么情况,他以齐景公为例说,天见彗星是警醒太宗:”不要因为功绩比古人高而居功自傲,不要因为太平久了就骄傲懈怠,应慎终如始,见到彗星也不足为虑。”
后来高祖李渊去世,留有遗诏,帝王陵寝都是巨大工程,时间紧任务重,他又上书劝谏,圣明帝王之所以薄葬,不是不想尊贵显赫,而是薄葬是为了长久万代之计,举了汉成帝建造延、昌二陵,武帝,霍光等厚葬,后来陵墓被盗墓的人挖掘,把贵重的物品都拿走了,棺椁都毁坏。魏文帝留下了诏书要求薄葬,是为了死后不被生人所扰。奏疏还没有上报,他又写了一篇请求薄葬,然而当时的大臣们都上书,请求按照遗诏,最终还是有所减省。
有一次,太宗做了一首宫体诗,让虞世南按照宫体诗的原韵和唱一首,世南看了之后称赞太宗的诗很工整,但体裁并不文雅端正,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旦此诗流传出去,天下必定争相效仿,所以不敢听从您的命令。太宗略作思索便赞道:“我不过试你而已”。赏赐了虞世南五十匹布。
自古帝王皆好猎,太宗也不例外,喜欢田猎,太宗多次外出狩猎,虞世南都上疏劝谏,希望太宗不要恣于游猎。太宗欣然接受他的劝谏。只要发现太宗有不合规的,他都会上疏劝谏,不会见到太宗于国家无益的行为而不劝谏。也是因为他这种时时提醒态度,让太宗对他更加亲信礼遇。
太宗曾经对着满朝大臣说:“如果你们都向虞世南一样忠正刚烈,天下何愁不能治理好。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虞世南已经81岁了,又上表请求辞官,太宗皇帝终于是同意了,授予银青光禄大夫,弘文馆学士。当年虞世南去世,太宗非常悲伤,痛哭流涕。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懿。
太宗给魏王李泰的手诏说:“世南和我,就像是一体,他常常给我拾遗补缺,没有一日忘记,实在是当代的名臣,人伦道德的榜样。我有小小的过失,他必定犯颜而谏,现在他驾鹤西去,从此以后石渠阁、东观这些地方再也没有人比得上虞世南了,悲痛与惋惜怎么能用语言表达”
不久,太宗写了一篇追述古往今来兴亡之道的诗,感叹道;“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我的这首诗给谁看呢?”于是让起居舍人褚遂良在虞世南的灵帐中读后烧了,希望虞世南的灵魂能感觉得到。
几年后,太宗梦中见到了虞世南,欢若平生。贞观十七年时太宗为了纪念当年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让阎立本在凌烟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虞世南位列其中。
太宗曾和侍中魏征说:“虞世南死后,没有人可以论书”。
虞世南传世的书法作品到了元代就已经很少了,现如今传世的作品有楷书石刻《孔子庙堂碑》,行书《汝南公主墓志铭》、《摹兰亭序》等。他的书法理论著作《笔髓论》以心为君,手为臣,管为将帅,毫为士卒,字为城池,用笔须手腕轻虚,诠释真、行、草的结构特征,书写法则,及运笔方法,唯有用心来驾驭手,心神不正,书就倾斜,志气不和,字就跌倒。
裴行检也是初唐时的书法家,他曾说:“褚遂良不是精笔良墨,绝不动笔,不择笔墨而妍捷者,余与虞世南尔”。虞世南并不注重笔的精良与否,他更注重自身的心境,他认为心境会通过书法来呈现。也影响书法作品最终的结果。
他的诗多为奉和,应诏,侍宴之作,沿袭齐梁绮靡之风,只有少量诗已经摆脱南北朝的遗风,尤其是《蝉》大概是在入唐后,受太宗的知遇之恩而作。这首诗是唐诗中最早具雏形的五言绝句: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他认为一个人的声誉和影响取决于他个人的品格高下,而不需要外在的凭借,自能声名远播。古人认为蝉生性高洁,栖高饮露,以蝉比人。清人沈德潜说:“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清人施补华的《岘佣说诗》说:“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
这是古人对蝉的一种认知,其实若在现在蝉估计是不被人所喜欢的,它的声音太尖锐了,整个夏日都在不停的鸣叫,不绝于耳,无法阻挡这种声音,常在午休时扰人清梦,被人所诟病。
而且蝉对于果农来说并不友好,不管是从幼年开始到成为蝉飞上枝头鸣唱,都是在吸食果树的汁液,幼虫在地底吸食根须的汁液,成虫蜕变成蝉,飞上枝头借着树枝上的汁液,一边吸食,一边鸣唱。
然而虞世南的这首《蝉》却是为唐代咏物诗开创了一个不俗的开端。虞世南所在的时间线,是大唐刚刚一匡天下,百废待兴,有很多的东西都是沿袭前隋,诗歌题材也是如此,宫廷诗是避不开的一环,而虞世南就像是先行者。
他走了,却留下了一颗种子。如果说在贞观时期是政治上的盛唐,那么在文学上它仅仅是刚刚开始,或许是因为刚刚经过战乱,文学也需要沉淀,需要时间去孕育和发展。贞观时期的这一批文人都是在唐以前出生,他都带着前朝的遗风来到了唐朝。虞世南也是其中之一,但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就像一根尖锐的刀锋,突破了前朝遗风的阻隔,为初唐的文坛开了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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