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王勃：一篇文章带火一座楼，历千年依旧能浴火重生

几年前，路过南昌，特地去了滕王阁，许是因为曾经语文课本里面要求背诵的《滕王阁序》吧。说实话因为文化底蕴不足，难以感受到一千三百多年前王勃参加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修滕王阁酒会并写下《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的万千气象。

那时，碰巧遇到围蔽修复和保养，有些地方不能进去，沿着楼梯，一层一层的往上走，楼层回廊四绕，凭栏远眺。也有在阁中倚窗而望，其中的一层就有《滕王阁序》全文书法展示。

一边逛一边被这座一千多年前的楼所震撼。那个时候的工匠技艺，竟然能建成如此恢弘的建筑。虽然在一千多年里几经毁坏，又原址重建。我们已经无法看到最初的样子，但不影响它在中国古代名楼的赫赫声名，也不影响它和《滕王阁序》交相辉映，千年来依然深入人心。

此外，被王勃这位天才的文采所惊艳。因为在楼上远眺，看到的江水不多，恰巧秋季枯水期，沙洲裸露出来，斑斑点点。或许王勃当时参加这个宴会也是到枯水期，如果河道变化不大，景致也相差不多吧，或许最大的差别就是现在周遭都是钢筋混凝土的高楼耸立。

同样的位置，相同的风景，每个人见到的完全不同，几只水鸟分散在浅滩上，时不时有飞跃几十米又落下的水鸟，在王勃的笔下成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幅绝美的画卷徐徐铺开。

斑斑点点的江面，目之所见，也不过是一片萧瑟的斑驳之景，然而在他笔下：“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恢弘辽阔，气吞山河，以三江为衣襟，以五湖为腰带。

秋日的萧瑟之景，在他笔下：“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滕王阁与周遭的景色混元一体，更凸显出楼的傲然独立。

对艰难之时，他发出如此感叹：“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即便不得志，也不失去曾经立下的誓言。

失意之时，他如是说：“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下楼之后在小贩那买了一份文创产品，一把写着王勃这篇序全文的扇子。算是留个纪念。

依然记得当时被老师逼着背诵时的那种苦痛。但对于滕王阁序印象确实也是深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住些许。或许就是这篇序的魅力，让记忆的遗忘暂时停住了，多年过去还没有完全从记忆中抹掉。若当时语文老师能把课堂带来滕王阁讲授《滕王阁序》，就不会有背诵此篇文章的苦痛，想必课堂感觉非常惬意。

王勃，字子安，公元650年，出生在降州龙门，他爷爷是隋末大儒王通，叔公就是那个嗜酒如命的隐士王绩，父亲王福畤，曾任太常博士。一家子都是博学之人，家学渊源。他从小就爱读书把家学渊源用得淋漓尽致，六岁诗歌文章就写的非常好，经常被表扬文思泉涌，都不用想就能迸发而出，词情英迈。和他两个哥哥一样有才华，常被他父亲王福畤的至交好友杜易简称作“王家的三颗宝树”。

他九岁在读颜师古注的《汉书》时，把颜师古做的注批评了一顿。还专门写了《指瑕》十卷，专门将颜师古著作错误的地方指出来。可见他早年就已经博学多才，学富五车。

他饱览六经，才华出众，很多人慕名而来请他写文章，也不需要精心构思。先是磨墨五六斤，然后就痛快的喝酒，喝完酒卷起被子蒙头就睡，睡醒了拿起笔一气呵成，挥洒而就，文章从头到尾都没有改一个字，大家都说他这是腹稿。他靠着给人写文章而衣食无忧，家里面堆满了金银布帛。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曾说为人子女不能不知医术，于是便去学医。

当时长安有一位医师曹元有一些不外传的秘方，王勃就拜他为师学习医术，一般人学习只能专注学一门就很吃力，他这是文章学的通透了，还想要把医生的活都抢了，而且两三年把曹元的医术掏空了打包带走。

十四岁时王勃回到降州龙门老家，写了不少文章，也积极的寻找机会想要踏入仕途。他写了一篇《上降州上官司马书》，就像我们现在投简历一样。不过王勃的文采出众，写的求职简历都和我们不同，然而这篇求职简历石沉大海。

此时的王勃很积极的想要入仕途，不断的找寻机会，后来把求职信写给当时任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这司刑太常伯相当于现在的公安部长，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的合体，可见权力之大。他看到了王勃的求职信中所陈述的政见，被王勃的文采所折服，称赞王勃为“神童”，于是向朝廷推荐了王勃。

王勃也像我们投简历一样，并不是要等到有了结果再投下一家，他向李常伯投了《宸游东岳颂》。接着也参加了当年的幽素科考试，考中了。唐初时候设立的科目非常多，幽素科应该其中最容易得吧，按照王勃的才华，考个难一点的科目应该也不是难事。在面试时王勃回答得非常好，获得考官的一致好评，他才十六岁就被授予朝散朗，成了大唐最年轻的公务员。

在担任朝散朗期间，恰逢国家重点工程乾元殿经过十年建造竣工了，王勃轻轻松松的写就了《乾元殿颂》，这篇洋洋洒洒快四千字的文章，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歌功颂德已到极致。一上奏就惊动了高宗，高宗还以为是哪位大文学家所写的，当得知这是一位16岁的少年时，拍案惊叹道：“奇才，奇才，我大唐的奇才呀”。从此王勃的文名为之大振，之前名声都是坊间流程，现在已是得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肯定，不可同日而语。一下子成了当时的顶流，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沛王李贤听说王勃的才华，把他安排到府中任职侍读兼任修撰，他撰写成《平台秘略》，沛王更加喜欢这个年轻的才子，经常和他谈论文学，切磋学问。此时的王勃初入仕途，对未来充满着希望，意气风发。他有一位姓杜的朋友即将去蜀州任职，王勃在长安的一间酒楼请他吃饭为其饯行，依依不舍，临别之际王勃写下了千古名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送完杜少府之后，他继续回沛王府上班，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不久的将来，因为他的一篇文章，让自己的仕途发生重大的转变。

当时长安城里面流行一种斗鸡的娱乐活动，这在上层社会里面非常流行，沛王当时年纪也不大，正是爱玩的年纪，对斗鸡这种娱乐活动也是非常的喜欢，甚至是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家里面还养了一群鸡，专门为了斗鸡玩。

有一次沛王李贤和英王李显相约一起玩斗鸡，王勃也跟着沛王李贤去。兄弟两人在玩斗鸡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本来斗鸡就是为了开心，但是少年心性，对输赢看得都很重。慢慢的就变了味，两兄弟互不相让，都说自己的鸡厉害对方的鸡垃圾。在口角上相互喷了起来，大家都是文明人，还不至于动手。而且两王都带着一群小跟班，自然而然的卷入其中，一边玩一边互喷。

沛王李贤心想，我手握一张王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便让王勃写一篇斗鸡檄文，王勃也不推辞，为了鼓舞己方士气，一气呵成写就了《檄英王鸡文》，这篇檄文极为工整，辞藻华丽，而且大量用典，把斗鸡场中的激烈场面刻画的惟妙惟肖。文章写好之后被当场诵读，引得在场之人一片喝彩，文章也在不断的传播。哪曾想文章被传到高宗手中，还没有看就已经不高兴了，读完之后更是怒不可遏，叹息道：“歪才，歪才，两位王子斗鸡，你身为侍读，不但没有对两位王子进行劝诫教导，反而写檄文，故意虚构，把事态扩大，这是在离间兄弟感情，应该逐出王府”。

就这样王勃被逐出王府，国家最高领导人发话了，在京城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于是王勃便离开京城，他先是去游历蜀地，他曾登山远望，感慨的想起了诸葛亮辅佐刘备建立蜀汉的不世功业，写诗抒发自己想建功立业的心情。

他在蜀中游历，或者说是漂泊，居无定所，没有任职，到处依人。在绵州遇到了同乡好友薛华，异地相逢，悲喜交集，连写了《秋夜于绵州群官席别薛升华序》、《别薛华》、《重别薛华》以抒发情感。虽然都是送别诗，但是和《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已经完全不同的心境，因此在行文上也不同。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别薛华》

明月沈珠浦，秋风濯锦川。楼台临绝岸，洲渚亘长天。

旅泊成千里，栖遑共百年。穷途唯有泪，还望独潸然。《重别薛华》

呈现了他在旅途中的孤独和无奈，还有对美好事物的留恋与不舍。

王勃在蜀中漂泊了三年，心中入仕报国的心依旧如故，因此想返回长安参加科举选拔。他有位朋友凌季友当时任虢州司法，虢州盛产草药，王勃又熟知药理，就给他在虢州谋了个参军职位。王勃才华盖世，同僚们在他光芒四射的才华下瑟瑟发抖，他因此遭到同僚的嫉妒和痛恨。

在参军任上，有一个叫曹达的官奴犯罪，逃到了王勃的住处，说是曹元的故人。王勃听说是曹元古人也没有细想，就将此人藏起来。或许这个人确实与曹元有关系，或许是别人想要陷害王勃故意导演这么一出戏。藏匿曹达之后的几天，前来查曹达的捕快变得频繁起来。王勃担心事情泄露，就把曹达给杀了灭口。此事被官府发现，按照当时的律法，王勃是要被杀头的。判决书都下了就等着秋后问斩。

王勃此时已经是数着日子过了，没曾想高宗改元，也就是更换年号。高宗皇帝改元特别频繁，他在位34年先后换了14个年号，为了显示皇恩浩荡，这次改元居然大赦天下，王勃也算是运气不错赶上了。

死刑改成有期徒刑一年，王勃出狱之后，才知道父亲因为受他杀人案的牵连，从雍州司功参军任上直接被贬到交趾当县令。交趾是哪儿？摊开世界地图一看，哎呀，大唐时候的交趾，是现在越南河内。搁现在还要去办签证才能去越南，在大唐那会就是国内游。想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去，签证？不存在。

父亲被贬，王勃非常内疚，于是他决定去交趾探望父亲。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后他已经对仕途不抱希望了。他沿着运河南下，九月初到了洪州，也就是现在的南昌，恰逢阎都督新修滕王阁落成典礼在重阳节这天大宴宾客。阎都督也早就听说王勃的名气才学，知道他在洪州便邀请他参加宴会。

阎都督此次宴会既是重建滕王阁竣工的庆功会，也是为了给他的女婿孟学士一次露脸的机会，打算借此机会让女婿一举成名，好为女婿的仕途铺路。因此事先就已经让女婿写好序文，并帮他精心修改，就等着宴会上当做即兴所作写给大家看，从而达到让女婿出名的目的。

宴会中，几杯酒下肚，重头戏来了，阎都督让人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对在场的宾客说，要为这次盛会作序，大家都知道他的用意，都推辞不写。正当阎都督准备让他女婿出场时，王勃站出来接过笔墨，拱手说道：“勃不才，斗胆一试”。

阎都督脸都绿了，拂衣而起，走到廊道，凭栏而立，心想着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把女婿推出来，这个不懂事的小子就出来搅局。虽然生气但是阎都督的也是个有气量的人，不然他有很多方法把王勃按下去。

人虽然在外面，但他对宴会上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手底下的人随时把王勃写下的句子传到他耳中：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阎都督冷冷一笑说：“老生常谈，没有新意”。

一会底下人又来报告：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阎都督细细品，感觉语出不凡，心想这愣头青，也知道夸人，还算不错。一会儿又听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阎都督不禁怕案叫绝道：“奇才，奇才，这篇文章当名传千古”。全场都被震惊，大家都围到王勃那，看着王勃写出的这篇序文情景交融，才华横溢的序文：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 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待王勃写完这篇序文，接下来写了《滕王阁诗》概括了序的内容，但空了一个字，将文章上呈给阎都督便起身告辞。阎都督看着这篇文章，正要发表意见，看到诗句里面空了一个字。顿感奇怪，旁边的文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发表自己的高见，但是阎都督都觉得不是很满意，都不是作者的本意。立马让人去追，就为了这个空的字。追上之后一问，王勃说：“我已经写了呀”。

使者不解的问道：“明明就没有字呀？”王勃笑道：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说完他扬长而去。他见到了父亲，陪着父亲大半年时光。他本想从此就在交趾陪父亲，但是父亲对于他的前途非常关心，认为他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就让他回去。他听从父亲的建议，辞别父亲返程，当时正直春夏季南海风急浪高，王勃乘坐的小船被风浪吹翻，他落水受到惊吓，没多久便去世了。或许落水淹死了。

王勃的《滕王阁序》在他离开洪州是就在大唐各地传诵，京城里面也不例外，作为大唐的首都消息应该说更是灵通，大唐有啥新鲜事都能够迅速的传到京城。有一天，唐高宗下班后想听听京城里有什么轰动的消息，就问身边的侍从。侍从如实回答说最近好多文人都在谈论《滕王阁序》已经传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多人在传。高宗一听乐了，让人把这篇文章拿来看看，当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禁拍案叫绝：“此乃千古绝唱，真天才也。”继而往下读，最后见一首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唐高宗连声叹道：“好诗，好诗，作了一篇长文字，仅仅是为了这首诗做铺垫，当真是旷世奇才，旷世奇才。”

高宗想起当年因为斗鸡檄文把王勃赶出长安，把这么一个大才子错过了。于是就问道：“现如今，王勃在哪里呀，我要召他入朝。”

旁边的侍者吞吞吐吐的说：“王勃已落水而亡。”

高宗喟然长叹：“可惜，可惜，可惜。”

或许早已注定，让王勃在初唐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却留给后人更多的空间。如果王勃多话几十年，他在文学上的成就说不定超越李白和杜甫，自己独一档。可惜他英年早逝，但他的文学却像是为后来的人照亮了前行的路。

那一座被他的文章带火的楼，在千年之后的今天，成了古代的名楼，游人络绎不绝，只为与王勃跨越时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