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用在乎那里的生命是否愿意

“如果能继续存在下去，应该还有很多可能吧。”Z说。

“虽然人类的思想无法预测，但地球的衰竭是不可避免的。”泰星首领说，“所以，我们并不认为我们做的是错的。就像你的漫画一样，人类可以登陆月球，探测火星，而不用在乎那里的生命是否愿意。”

“那里似乎没有生命。”

“生命不一定需要看见和常在。就像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你是一位优秀的漫画家，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Z沉默地看着泰星首领。粗壮藤条般的“躯体”，黑玉般的“眼睛”。明明不那么相像，可Z偏偏觉得，此时的泰星首领就像一只猫。那种可以逾越高墙，钻进人脑，吞食梦想的猫。对了，那只猫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来着？果然还是寡闻少见啊，连这点常识都未曾彻底地掌握。坐井观天的人类，愚昧无知的人类。都说人死之前会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人，我却用来想这种无聊的事情，真是……哎，无法形容，无法描述。

但是，如果泰星人走了，自己还保有这种能力，能在世间逍遥百年，那该多好啊……Z摇了摇头，压下了诸如此类的荒谬想法，这种小说里才有的东西，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过把瘾就死”的道理，他还是深以为然的。

而到了此刻，即使并非出于被消除的恐惧，Z也不会再试图用人类引以为傲的伟大本质——自由和爱——去说服泰星人了，因为他们是完全按照既定程序生存的族群，他们需要的是有空想色彩的进化。他们根本不懂得作为人类本质的自由和爱。

“那么，您将如果处置我呢？”Z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

“别沮丧，Z，作为第一个进入这里的非泰星生命体，你的空想之力对我们而言是特别的，我们不会威胁你的生命。”泰星首领“温和”地说。

Z虽然表面极力维持原状，但内心的弦还是略微松了一下——果然还是怕死啊。

泰星首领说：“Z，尽管前面已经说过，但鉴于你的状态，我还是得向你强调，你是一个真正优秀的作者、漫画家——虽然还没有被更多人发现，但你应该相信你自己。”

Z不无羞怯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知晓结局不能更改，那么，为了表达对你的尊敬，泰星决定把你的漫画变成现实。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我的漫画变成现实……？”

“是的，从现在起，泰星在地球的一切行动都将依照《天外来客》的内容进行。”

“也就是说……改编？”

“是的，在我看来，《天外来客》是一部充满预见性的作品。另外……”

泰星首领的“手臂”挥动，无数光屏——不如说是无数张照片——出现在他和Z之间。

“Z，基于你的空想之力的特别，我想邀请你将这些照片画下来。”

“画下来？”

“对，临摹下来。”

Z看着中心那幅画，其理所当然是一片废墟——泰星人并不避讳这一点。对于如此惨象，Z在电影里见过很多次，所以谈不上什么“触目惊心”。

如果画它，倒落的大楼，破碎的信号灯，被压扁、掀翻的汽车，这些都很好勾勒——困住人的也刚好是这些。Z真正担忧的是后面会不会出现血肉模糊的人，那样就很难描画其细节了。值得庆幸的是，泰星首领说的是“临摹”，所以这并不是什么艺术创作，自己也不需要竭尽心力地去画《格尔尼卡》那样的世界名画，只需要原模原样地对照片进行仿画就好了。就像练笔。学生时代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爱好而已。

光屏不断切换——庞大的钻探机器，黑糊糊的液态物，乱哄哄的街道，数之不尽的泰星人，形状奇怪的悬浮物……都是人间惨象无疑了。

对于将其画下来这件事，Z完全不清楚意义何在。难道后面会有命题漫画？还是说超越人类科技制造的泰星人的脑回路果然不一样。不过，即便真有“踏花归来马蹄香”之类的命题式绘画，人类的命运也并不在自己的笔下吧。为了生存，Z似乎正在说服自己自甘于成为一个玩物，只不过主宰之人具象化了，是一种为人所见的实在。

自己究竟是泰星人的座上客还是俘虏，Z自己Z也难以说清。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没有死亡，还能担忧和思想，还亲眼得见这些永远无法想象的外星科技。

然而自己的空想之力除了画画还能做什么，Z一无所知，他对自己一清二楚，哪怕死亡如此切近，他的脑子也还净是一些小家子气的东西，比如X小姐的倒影，比如C和M的小说，比如父母经常念叨的那些杂事。

“Z，我想，你不是人类的救世主，你只是你父母希望的集合体，你暗恋的人的过客，你房东的财源，你领导的下属，你的应当所是。与你前二十八年普通而静默的人生相比，凭借空想之力成为与泰星同在的生命体，这对你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成功。珍惜你的空想之力，慎重你的选择，这是我对你的劝告。

“我不奢求你如谛听天启般顺从，但你要清楚，泰星人就是最接近你的‘神’。如果你要显现你的价值，保持你的活力，摆脱死亡的阴影，那就不要拒绝我。

“画下吧，Z。你不具备专业的知识，却接近过宇宙本质，不过你忽略了。现在，你接触了比地球更先进的文明，也许你的空想之力会更上一层。Z，这不就是你作为漫画家的希求吗？创造彼岸世界，成为心之主宰。”

Z沉默地看着泰星首领。

“你看我像浮士德？”泰星首领说，“可我并不是魔鬼。这不是引诱，而是邀请，抑或……赐予。”

沉默无法长久，一如耐心总会耗光。Z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自认是一个优秀的漫画家，但是承蒙您的邀请与信任，我愿意全力以赴。”

“欢迎你的合作，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