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鹿恩怨
人鹿恩怨
二十二岁以前,我从没离开过家乡,活动半径不超过十公里。从农民到农工看似一字之差,实则有着天壤之别。当我成为柴达木盆地西陲的一名农工时,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新鲜和美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特别是尕斯湖畔的马鹿,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后来竟跟它发生了一段特殊的恩怨。
那年11月下旬,湖边的芦苇滩封冻了,我们在冰滩上扎芦苇把子。我到农场才三四个月,对新生活的体验才刚开始。一只马鹿优哉游哉地朝我走来,小点的毛驴那么大,浑身灰色,没有一根杂毛,两只眼睛又黑又大,头上一对七股八杈的犄角,白中透黄,非常气派,煞是好看。那头鹿是经过驯化的,一点不怕人。好奇心使我忘了手头的工作,静静地观赏了一阵,就逗它玩起来。我拿起扎了一半的芦苇把伸向马鹿,它嗅了一阵,似乎对芦苇没有兴趣,连尝都没尝一口。它并不离去,只是低着头,尽量靠在芦苇把上,来回在上面蹭,那样子就跟人的头皮痒痒想挠挠似的。为了使它多停留一会儿,我把芦苇把伸进它的两只犄角中间,来回蹭了几下。想不到它竟一头撞向我的胸膛,将我向后撞出好几米,重重地摔倒在冰滩上。所幸不是头先着地,否则即使捡回一条命,恐怕也成了残疾。好在马鹿并没有继续向我施暴,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我被人扶起来,胸口疼了十来天,才恢复过来。
后来,农场师傅告诉我,马鹿并不袭击人,只是公鹿在发情期间犄角奇痒难熬,要靠在建筑物或树木上摩擦来减轻痛苦。我那天正好挠到它的痒处,但芦苇把的搔痒力度不够,不仅没有减轻它的痛苦,反而触动了它那根敏感的神经,勾起了它借助外力减轻痛苦的欲望,所以想用我的身体挠痒。虽然马鹿对我的攻击不是故意的,但我却很气愤,始终在心里谋划着报仇。马鹿是农场的宝贝疙瘩,我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杀它,但找机会用绳子套住它暴打一顿,出口恶气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年四月,北归的大雁和野鸭等候鸟已在湖边的芦苇荡里安家,开始繁衍后代。那时,当地人利用公休日打大雁、摸雁蛋、抓雏雁都是很普遍的现象。一个礼拜天,我和农场子弟学校的一位老师扛上猎枪,穿上雨裤,钻进已经开化、但水下仍有残冰的芦苇荡抓雏雁。
太阳偏西时,我们拣了几十个雁蛋,抓了几只雏雁。笨重的雨裤和水的阻力几乎耗尽了我们的体力,我们准备出水,打道回府。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时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瀑布般地从头上浇下来,一会儿便灌满了我们的雨裤。我们变成了横长竖短的怪物,下半身泡在冰凉的雨水里,冻得直嗑牙巴骨。我们的身子像有千斤重,每挪一步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危难时刻,人求生的欲望十分强烈,智慧和技能都可以超常发挥。我们先将雏雁放生腾出手来,又吃了几个生雁蛋补充体力,脱下雨裤,倒掉里面的积水,反转过来套在头上。裤裆罩住头,裤腿护住背,背带系在腰里,雨裤变成了一件别致的“雨衣”。我们顶着“雨衣”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瓢泼大雨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们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脚下是齐腰深的冰水。能见度本来就很低,加上比人高出大半截的芦苇密如蛛网,我们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这片芦苇荡曾夺走了不少像我们这种侵犯者的生命,其中有两人是在最热的七月天遭遇大雨。当人们找到他俩被泡得肿胀的尸体时,他们肩上还斜背着猎枪,脖子上挂着几只用鞋带连接起来的死雁。老农工经常用这个故事教育我们,说大雁是神雁,打不得的,打了它必遭天谴!我如今竟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口腹之欲,眼看就要把自己年轻的生命葬送在这水乡泽国。我还年轻,没有来得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没娶媳妇生孩子……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现在才觉悟,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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