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笔：致那些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我转学到一中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江逸。

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他低着头在写什么，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班主任让我坐在他旁边。我抱着书包走过去时，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写字。

"你好，我叫林夏。"我轻声说。

他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出一小团墨迹。"江逸。"他的声音很淡，像是清晨的薄雾。

我注意到他用的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深蓝色的笔身上有细碎的星光。这支笔在他指间转动时，会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我发现自己忘带草稿纸。正在窘迫时，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从旁边推了过来。我转头看他，他依旧专注地盯着黑板，耳尖却微微泛红。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开始有了若有似无的联系。他会在下雨天把伞借给我，自己淋着雨回家；会在图书馆帮我占座，在我困得打瞌睡时轻轻戳我的手臂；会在放学后等我一起走，虽然一路上话不多，但总会在我差点撞到路灯时及时拉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每次他靠近时，我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那是他惯用的香水味道。我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快，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我能感觉到，他也喜欢我。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在我转头时又仓促移开；他会记住我随口一提的喜好，在我生日时送我最喜欢的作家签名的书；他会在体育课我跑800米时，站在终点线后面，等我冲过线时假装不经意地扶住我。

直到那个雨天，一切都变了。

我在教室等到很晚，因为江逸说要给我补习物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接个电话。"他快步走出教室。

我收拾书包时，他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一张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搂着一个温婉的女人，他们中间站着少年时期的江逸。

我的手开始颤抖。那个男人，我太熟悉了。每周五晚上，他都会来我家吃饭，他是妈妈的未婚夫。

江逸推门进来时，我正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照片上。他僵在原地，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抬起头，声音沙哑。

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开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了你。"他苦笑着，"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我们......"我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他站起来，背对着我，"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他走出教室，没有打伞。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我最讨厌下雨天，因为雨水会模糊视线，让人看不清前路。"

现在我才明白，他说的不是雨，而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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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江逸开始刻意避开我。

他不再等我一起放学，不再在图书馆帮我占座，甚至调换了座位，搬到了教室的另一端。每次我看向他，他都低着头，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每当我转身时，总能捕捉到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那些目光里藏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深秋的雨，又冷又重。

妈妈和江叔叔的婚礼定在圣诞节。那天早上，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身上白色的伴娘礼服，感觉胸口堵得慌。江逸会是伴郎，这意味着我们要并肩站在礼堂里，看着彼此的父母交换誓言。

婚礼现场，他穿着黑色西装，比平时更加挺拔。我们站在一起时，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他的手偶尔会碰到我的手，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心跳加速。

"你喝酒了？"我小声问。

他抿着唇，没有回答。仪式结束后，他快步走向阳台。我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夜色中的他倚在栏杆上，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

"为什么要躲着我？"我鼓起勇气问。

他转过身，眼神迷离。"林夏，你知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认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打断我，"你是我妹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意识到他这些天承受的痛苦不比我少。他一直在用理智压抑着感情，就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挣扎得遍体鳞伤。

"如果......"我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呢？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别说傻话。"他苦笑，"你还有妈妈，我......"他的声音哽住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相框，里面是他和母亲的合影。原来他一直带着这张照片，就像带着无法愈合的伤口。

"对不起。"我轻声说。

他摇摇头，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他的手指冰凉，却让我感到一阵灼热。"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的声音很轻，"如果我能早点发现......"

话未说完，他突然将我拉入怀中。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却又那么自然。我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雪松香，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就这一次。"他在我耳边低语，"让我任性这一次。"

我们在夜色中相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远处传来婚礼的欢笑声，像是对我们的嘲讽。我知道，这个拥抱之后，我们就要回到各自的位置，扮演好兄妹的角色。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只是江逸和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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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江逸彻底变了。

他开始频繁地翘课，成绩一落千丈。每次见到他，都能闻到浓重的烟酒味。他不再穿整洁的白衬衫，而是套着皱巴巴的卫衣，眼神空洞。

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妈妈和江叔叔度蜜月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那天晚上，我听到他房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我冲进去时，看到他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支万宝龙钢笔，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你疯了吗？"我夺过他手中的钢笔，发现笔尖已经折断。

他抬起头，眼神涣散。"这支笔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她说，要用它写下最重要的话。可是现在，我连握笔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他手腕上有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我这才注意到，他房间的垃圾桶里堆满了沾血的纸巾。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苦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想你的感觉。"

我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包扎他的伤口。他的手腕很凉，脉搏却跳得很快。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林夏，"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们逃走吧。"

我愣住了。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却又那么绝望。

"去哪里？"

"哪里都好。"他的声音很轻，"只要不是这里。"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决定会毁掉我们的一切。但那一刻，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

我们连夜收拾行李。他带上了那支断掉的钢笔，我带上了妈妈留给我的项链。凌晨三点，我们坐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

火车上，他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阳光下的那个少年。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命运会给我们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们在一个小镇落脚，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白天他去便利店打工，我在咖啡馆做服务生。晚上我们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做饭，他总是不小心把菜炒糊，然后不好意思地挠头。

那段日子很苦，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生活，假装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直到那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他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封信，还有那支断掉的钢笔。

「林夏：

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昨晚我梦到妈妈了，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终究逃不过现实的。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这支笔留给你，就当是我们最后的纪念。

忘了我吧。」

我握着那支钢笔，哭得不能自已。我知道，他是对的。我们终究逃不过道德的枷锁，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回到家的那天，妈妈抱着我哭了很久。江叔叔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江逸的房间空着，听说他申请了国外的大学。

那支断掉的钢笔，我把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就像锁住了一段不该开始的感情。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在火车上，我们没有睡着，是不是就能一直逃下去。但人生没有如果，就像那支断掉钢笔，再也写不出完整的句子。

青春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和错过。我们爱得那么认真，却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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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我在一家出版社工作。

那天下午，我正在审阅一本新书的手稿，突然在作者简介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江逸。照片上的他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眼神却依然清澈。

我的手开始颤抖，咖啡洒在了手稿上。主编说，这位新锐作家下午会来社里谈合作。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五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听到他的名字时，心跳还是会失控。

他准时出现在会议室。看到我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礼貌的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他的新书是一本散文集，写的是关于成长和遗憾的故事。我听着他讲述创作理念，突然意识到，书中的每一个故事，都是我们曾经的点滴。

会议结束后，他叫住了我。

"能聊聊吗？"

我们去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他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我注意到他依然保持着喝咖啡时不加糖的习惯。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你呢？"

"还好。"他笑了笑，"写写东西，到处走走。"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时光的叹息。

"那支钢笔，"他突然说，"我还留着。"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那支断掉的万宝龙，我以为他早就扔掉了。

"我找人修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笔尖闪着崭新的光芒，"但有些东西，修好了也回不到从前。"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钢笔，突然想起那个雨夜，他跪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渗出的样子。

"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都愣住了。

他先笑了，"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低下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林夏，"他打断我，"那是我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我抬起头，发现他的眼眶红了。

"虽然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但那段日子，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他轻声说，"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就像多年前在图书馆里那样。

"我要结婚了。"他突然说。

我擦眼泪的手顿住了。

"是个很好的女孩。"他笑了笑，"她知道我们的故事。她说，正是因为经历过这些，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恭喜你。"

"谢谢。"他看着我，眼神温柔，"你也该向前看了。"

我点点头，突然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分别时，他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还是熟悉的雪松香，却不再让我心痛。

"再见，林夏。"

"再见，江逸。"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有些爱情，不是为了相守，而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那支修好的钢笔，终究写不出我们的故事。但那些未完的句子，已经镌刻在青春的记忆里，成为生命中最美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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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的婚礼在春天举行。

我没有去，而是选择在那天去了我们曾经逃往的那个小镇。五年过去了，小镇变化很大，但那家便利店还在，老板娘居然还记得我们。

"那个总是买薄荷糖的男孩子呢？"她问。

我笑了笑，"他今天结婚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拍拍我的手，"缘分这种事，强求不得。"

我点点头，买了一包薄荷糖。含在嘴里，还是当年的味道，清凉中带着一丝苦涩。

回到城市后，我开始尝试写作。起初只是记录一些零碎的感受，后来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主编很欣赏我的文字，建议我出一本散文集。

"就叫《断笔》吧。"我说。

书出版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支万宝龙钢笔，还有一张卡片：

「给最懂文字的人。

祝新书大卖。

江逸」

我握着那支钢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阳光下的少年低头写字的模样。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回忆，如今想来，竟成了最珍贵的写作素材。

有一天，我在书店做签售，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

"我是江逸的妻子。"她说。

我愣住了。眼前的女孩温婉可人，眼神清澈，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我很喜欢你的书。"她递给我一本《断笔》，"江逸说，你是他最重要的......妹妹。"

我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谢谢。"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知道你们的故事。"

我的手顿住了。

"江逸都告诉我了。"她轻声说，"他说，正是因为经历过这些，他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是个很好的人。"

"是的。"她笑了，"所以我很感谢你，让他成为了现在的他。"

签售结束后，我站在书店的玻璃窗前，看着夕阳西下。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逸发来的消息：

「看到你的新书了，写得很好。

要幸福。」

我回复：「你也是。」

放下手机，我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年少的执念，终于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沉淀。我们终究学会了在遗憾中成长，在错过中懂得。

青春就像那支断掉的钢笔，即使修好了，也写不出原来的故事。但正是那些未完成的句子，让我们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我拿起江逸送的新钢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下：

「致我们终将释怀的青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