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泛舟
1
「香氏百年望族,竟要跪迎新主?」我死死攥着手中玉簪,尖锐的簪尾深深嵌入掌心,刺痛让我愈发清醒。
抬眼望去,族老们如蝼蚁匍匐在地,迎接北地来的铁骑。
我瞪着眼前这一切,原太子妃的身份成了催命符,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着我的神经。
新太子孟寒舟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来,他身姿挺拔,一袭黑色战甲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战甲缝隙里的血渍还未干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他是怎样走到这个位置的,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要走到这个位置,必定要付出常人之不能。
他,应该就是一头狼。
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嘲讽的嗤笑:「听闻旧朝贵女娇弱如雀,杀起来想必无趣。」
我攥断手中玉簪,碎屑飞溅,竟有一片不偏不倚溅到他靴面上。我盯着他,冷笑出声:「香氏百年望族,竟要跪迎新主?」
我把簪子顶在自己颈侧,毫不吝啬直至出血。
我不在乎这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得有尊严。「不如先拿我祭旗?」
几天前,这群族老在祠堂里对我横眉冷对,骂我「太子妃当得不贤淑」,那时,我还在和太子商议如何退敌。
父亲冤死,我还有阿兄,不能妄动。
可此刻,他们却像鹌鹑似的,缩在孟寒舟的铁骑下,瑟瑟发抖。
最年长的三叔公,抖着花白胡子,扯着嗓子喊道:「红桑!快给殿下奉茶赔罪!」
「赔哪门子罪?」我一脚踢翻案几上描金茶盏,芙蓉糕滚落一地,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是赔我父兄被你们锁在地牢,无法伸冤,还是赔你们想把我当贡品塞给叛军?」
我是香氏百年望族唯一一位能继承学业大统的人。
五岁识遍天下字。
八岁和家中的夫子吟诗作画,夫子惊为天人。
十岁醉心武学,家里的古籍被我翻了个遍。
十二岁冒充我哥考取功名,我还故意写错了好几处。
可惜,我是个女的。
他们都这么说。
坊间传闻,香氏百年出红桑。
我成了当朝钦定的太子妃。
太子一见我容颜,就非我不娶。
他说「倾国倾城,原是这般。」
「啪。」孟寒舟拍了两下掌,声音格外突兀。
他擦刀的动作极优雅,像在削脆梨皮,可刀刃映出我散乱的鬓发,我感到无比屈辱。
我的十年计划才将将起个头,就胎死襁褓。
我想要的太平盛世,不知几时能见。
「香娘子好口才,不如猜猜,」刀尖袭来,寒意瞬间袭来,「你父兄的头和你的舌头,哪个先落地?」
族老们呜咽磕头,我气急反笑。
这帮老东西,当年逼我学《女诫》时,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却把活命的希望押在我这「不贤淑」的孤女身上。
真是可笑至极!
「殿下若想杀我,」我故意用断簪挑开衣领,露出狰狞箭疤,那是我为守护旧朝留下的印记,「城破那日就该让我和太子合葬,何苦留我戳你们脊梁骨?」
他眯起眼,眼神凶狠又算计。
我知道他查过我,查过我怎么在太子坠马身亡后,拖着十七车嫁妆杀出东宫;查过我如何扮作胡商混入敌营,把先帝密探名单塞进他副将的枕头。
「香娘子可知北地规矩?」他俯身逼近,血腥气混着松烟墨的味道扑在我鼻尖,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看清脸颊上一道浅浅的伤疤,那是岁月和战争留下的痕迹。
「狼群只叼走最漂亮的猎物。」
我反手用簪子刺破他虎口,鲜血涌出,我心中竟涌起一丝快意。
「巧了,」我舔掉溅到唇上的血珠,恶狠狠地说,「我们长安贵女专剜狼心。」
满堂死寂中,他竟闷笑出声。
「三日后大婚。」他甩给我半块虎符,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我脚背,「穿红甲来,我讨厌哭丧脸。」
我摩挲着虎符,想起今晨在地牢见到阿兄。
父亲拼死认下所有罪,阿兄才得以活。
阿兄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要救他。
他隔着栅栏掰开我掌心塞进的东西。
那兵符与我手中残纹拼成一块。「小满,」阿兄当时满手是血却在笑,「撕婚书时泼辣些,那群老狐狸最怕掀桌的人。」
我踩过满地碎玉走到廊下,族老们还在身后哀嚎「家门不幸」。
暮色里飘起初雪,我摸到袖中冰凉的匕首。
「狼心?」我对着掌心呵气,「我要的是整张狼皮。」
你既不杀我,我就绝不会任人摆布,孟寒舟,你等着瞧。
2
猎场银装素裹,孟寒舟骑着黑马。
他腰间挂一柄弯刀,剑眉斜飞,深邃的眼眸犹如寒夜中的深潭,薄唇微微抿起,透着与生俱来的冷峻与威严。
我站在一旁,手中紧握着马球杆,眼神中闪过决绝。
今日,便是我新计划的开端。
我故意做出慌乱的样子,「失手」把马球杆甩向他面门。
「香娘子投诚的方式真别致。」他反应极快,单手稳稳截住球杆。
我趁机装作被缰绳缠住腰肢,整个人倒栽葱跌进他怀里。
瞬间,我注意他铠甲第二片护心镜边缘有道新裂痕,是昨夜探子报的「太子遇刺」位置。
哼,看来这太子的日子也不太平。
心里暗想,我脸上却装作柔弱的样子。
「殿下看够戏了?」我捂着蹭破的嘴角抬头,指尖借机拂过他喉结下的旧疤。
他在确认我是否刺客余党,而我则丈量何处下刀最致命。
三日前烧裙子那刻还历历在目。
「小娘子就该穿轻纱襦裙!」乳母按住我装匕首的樟木箱,活像护崽的老母鸡,「哪有人大婚预备凶器的?」
我心里烦躁极了,这些人根本不懂我的处境,我直接剪了那件金丝鸾鸟嫁衣当抹布,没好气地说:「嬷嬷,狼可不管猎物穿什么衣裳。」
我咬断缝衣线,看乳母哭着跑去祠堂,连鞋都跑掉了,心里五味杂陈。
我也不想如此决绝,可这局势,我若不狠下心,又怎能保护自己,为父兄报仇?
「怕疼吗?」此刻孟寒舟掐住我腕骨,他指腹粗粝像砂纸。
我抬眼望他,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高挺鼻梁在雪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北地新娘要亲手剥狼皮做聘礼。」
我顺势抽走他腰间弯刀。
寒光闪过,他半截袖口飘然落地,露出肌肉紧绷的小臂,上面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而我衣襟分毫未损。
「殿下恕罪,」我把刀插回他鞘中,面上惶恐,心里嘲笑他轻敌,「手滑。」
围观将领们倒抽冷气。
我低头摆弄蹀躞带,藏住嘴角冷笑。
要的就是你们看清楚,你们太子连个「娇弱贵女」都制不住,这样你们才会放松警惕,我的计划才能实施。
「明日卯时,猎场。」孟寒舟把我拽上他马鞍往回走,铁臂箍得我肋骨生疼。
当夜我蹲在房梁上啃胡麻饼,等到意料中动静。
「主子,太子派人搜了您妆奁。」暗卫十九倒挂窗外,抛来沾迷药的帕子,「按您吩咐,留了半张边防图在胭脂盒夹层。」
家国如在,又岂会任人宰割?
即便赔上所有,如能扭转残局,我这亡国之女,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可以,我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我掸掉衣襟上的饼渣,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你说他先看胭脂还是先看螺黛?」我脱口道。
「重点在这儿?!」十九愣神。
我发觉自己有点跑偏,顿时脸上一阵热。
当晚,我对着铜镜往锁骨伤口扑铅粉。
那道箭疤昨夜被孟寒舟掐得渗血,倒省了伪造功夫。
镜中闪过玄色衣角,我故意让匕首滑落。
「带着凶器赴约?」孟寒舟的弯刀抵住我后腰,声音里带着危险意味。「香娘子这是要弑夫?」
我反手将匕首塞进他掌心,指尖擦过,如愿摸到错乱的脉搏跳动。
看来他也并非表面这般镇定。
我不懂他怎会容忍比刺客更狠,比仇人更有敌意的我在身边。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
「怕殿下不会系蹀躞带,借您防身。」
雪原上传来狼嚎,他将大氅罩在我头上。
血腥味扑面而来,大氅内衬竟用金线绣着北地三十六部图腾——正是我父兄当年征西罗刹海时丢失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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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ong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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