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互易手 祸福相倚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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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本如困兽犹斗,忽又作惊弓之鸟,东魏的当家人、丞相高欢竟然任命奚寿兴为城防司令,总揽北豫州军务,骤然褫夺刺史兵权。这不是高欢父子要对我高仲密动手的信号,还能是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仲密已寝食难安。我绝不能坐以待毙,你们无仁,休怪我不义,一想到高欢的世子高澄公然撕破自己爱妻李氏的衣服、欲强暴她的事,高仲密就恨得咬牙切齿,再惊见高欢父子即将要对自己下毒手的征兆,恐惧如同邪恶的狂风,将高仲密心中的怒火掀上了半空,投靠西魏丞相宇文泰是我高仲密唯一的生路,北豫州就是投名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高仲密已为城防司令奚寿兴设下了鸿门宴,干掉奚寿兴,是你父子逼我上梁山的。高仲密派人将这生死攸关的决定秘密通知了镇守永安戍的四弟高季式,高季式大惊失色,亡命一般奔驰晋阳,诚惶诚恐地向丞相高欢禀报二哥高仲密要叛投西魏的密事。
高季式的密报和军中急报几乎同时抵达大丞相府,高欢眼盯着急报,心想着奚寿兴被害、北豫州被叛,恨不得捏碎手中的邸报,险些拔刀将高季式当成叛徒高仲密砍了。
“来人,去将崔暹抓来,我要宰了他!”高欢怒吼道。
东魏吏部部郞崔暹一听到丞相要杀了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逃进辅政大将军、吏部尚书高澄的府中。崔暹后悔莫及,妹妹被高仲密休妻,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出一口恶气,唆使高澄调戏高仲密的妻子李氏。现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崔暹的小命眼看难保了。
“什么?为了一个小妖精,就要杀了一个大臣?”高澄得知父王要杀自己的亲信崔暹后,一股蛮横劲儿就顶上了脑门,他甩着大手、喘着粗气,跑进丞相府,对父王软磨硬泡,直到高欢板着脸说:“你先把崔暹放出来,我可以饶崔暹不死,但不狠狠教训他一下,我心中的气难消。”
临出丞相府时,高澄甩给了大丞相府功曹陈元康一句话:“你是丞相最信任、最亲近的部下,如果崔暹被打了一棍子的话,今后你就别来见我了。”
陈元康闻言目瞪口呆,心想:“我招谁惹谁了呀?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落在我头上了呀?”陈元康越想越委屈,越想又越害怕,这件事的两头,哪一头他都得罪不起。再委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设身处地,要着眼于军国大事,陈元康想好了对策。
崔暹光着上身,背着荆条,哆哆嗦嗦地走进丞相府。陈元康讨厌这个仗势欺人之徒,而今天自己却要为这个可恶之人设法开脱,保他不受一棍子的处罚,太憋屈了呀。陈元康黑着脸将崔暹带到丞相高欢面前,崔暹一见高欢就扑通跪地,咚咚地拼命磕头。不待丞相发话,陈元康也扑通跪在崔暹的身旁,大声说:“丞相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呀!今日失北豫州,焉知不是塞翁失马呀?”
陈元康突发的一跪一言,如一双快手按住了丞相高欢刚欲喷发的怒威,高欢愣愣地问:“元康,这是为何?”
陈元康嘴不言,眼却瞟着捣头如蒜的崔暹。高欢看出了陈元康脸上的厌恶之色,不由得踢了一脚崔暹骂道:“滚!”
崔暹的磕头戛然而止,人如僵尸样似伏似起地凝固在地上,唯有双眼漫溢出来的恐惧,还能标示出他是个活物。
“还不快滚!要脏我的手吗?”高欢再怒骂了一句。
崔暹手足无措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元康,你起来说话。”高欢语气和蔼地对陈元康说。
陈元康缓慢站起身,心情复杂地回头对崔暹即将消失的背影瞥了一眼,整理好心绪,然后十分恳切地说:“丞相,世子是您的接班人呀,世子如果连自己唯一器重的亲信都保不住,其威信将会如何呀?没了威信,今后大将军又如何接好班呀?”
“我能不知要维护他的威信吗?可无故丢了北豫州,我岂能不恨崔暹这个肇事的祸根?”高欢显然余怒未消。
“丞相呀,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高仲密举北豫州投靠西魏,宇文泰是取还是不取呀?来取,北豫州深入我境内,于战对其不利呀;不取,放任我们剿灭叛徒,将来还有谁敢叛国投靠他宇文泰呀,于政治上,他损失岂不大呀?”陈元康一席语软理硬的话令高欢频频点头。
“真有你的,元康,你就随我一起去会会左右为难的宇文泰那个黑獭。”高欢已转忧为喜,语气轻松地说。
西魏丞相宇文泰向群臣一宣布高仲密率北豫州投靠的消息,群臣就炸了锅,他们为不期而降的喜讯兴高采烈,他们为能得到北豫州尤其是战略价值极高的虎牢关弹冠相庆,虎牢关可以虎视东魏的洛阳以及河南大片地区。然而欣喜之余,有人提出,北豫州深嵌东魏境内,虎牢关孤悬黄河南岸;长安远在其千里之外,鞭长莫及;高欢驻扎的晋阳又似近其咫尺,触手可及。高仲密举北豫州投靠是天降馅饼,还是地设陷阱?“劳师远征、兵家大忌”,“举军犯险、得不偿失”,“得而复失、竹篮打水”就像一片片乌云笼罩在群臣的心头。宇文泰的脸上也愁云密布。
“丞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声雷霆震荡了大厅里的阴霾,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到骠骑大将军李远身上,静听雷声滚滚,“北豫州虽远,高贼虽近,理忌发兵救援,然兵贵神速,远征焉必失?犹豫不决定失机,岂止徒失要地,更将丧失人心,听任高刺史被灭,何人再敢投我朝?即战失利,又何惧? 胜败,兵家常事!”
李远振聋发聩的慷慨陈词,像一道闪电,穿透刺亮了众人头顶上的乌云。
“好!壮哉李大将军!”李远的一席话令宇文泰倍受鼓舞。于是,宇文泰任命李远为行台尚书,作为前锋率军东进。
李远得令后,立即派兵秘密潜入北豫州,先将高仲密安全接回西魏。宇文泰也迅速率领大军向东挺进。因一女子被丈夫休弃而引发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李远率领西魏前锋部队火速扑向虎牢关,宇文泰亲率大军紧随其后。大军掠过洛阳城,挺进至黄河边,迅速包围了黄河大桥的南城,大有一口吞下南城、抢占大桥之势。东魏军不敢怠慢,前锋统帅库狄干家不回、饭忘吃,领军直扑黄河大桥,兵至黄河北岸,又力排众议,毅然率部队南渡黄河,正面迎战西魏大军,顶住了西魏军一波一波的进攻潮。东魏丞相高欢也火速率领十万大军赶到黄河北岸。西魏丞相宇文泰见东魏大军来势汹汹,遂将西魏军队撤退至瀍水河,并在瀍水上放流火船,想烧毁黄河大桥,阻断东魏军南北的联系。
西魏的几十艘火船,就如同几十条火龙,咄咄逼人地顺流而下,有如战国齐将田单的火牛阵,那架势不焚毁黄河大桥,也必将撞毁黄河大桥。然而东魏军并非惊恐的燕军,还没等“火龙”迫近大桥,上百条快艇箭一般飞驰出黄河两岸,好似上百只猎犬扑向“火龙”,三两只快艇截住一条火船,铁钉钉,铁链拴,一条条“火龙”被一一降伏,乖乖顺从铁链漂住岸边,“火牛阵”就此化为乌有。高欢的大军得以顺利南渡黄河,并依邙山扎营结寨。宇文泰只好仰邙山布阵,与东魏军对峙。
火船断桥之招失手,西魏丞相宇文泰又心生一计,他亲率万人的轻装部队,从西边悄悄攀上邙山,准备来一个神兵天降,偷袭东魏军。未料,秘密行踪早被东魏的斥候探知,高欢得报后,冷冷一笑,狠狠地下令道:“令各营固守阵地,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战,我要待那只不知死活的黑獭饥渴到半死,再一举将其歼灭。”
为偷袭而来的西魏军偷袭的却是严阵以待、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的东魏营阵,西魏军无从下口,东魏将士却悠闲地在营阵里观看着西魏军的偷袭表演。偷袭之戏无法再唱,西魏将士像唱砸了的演员,个个垂头丧气,心气全无的导演宇文泰正准备收戏。猛然间,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斜刺地向西魏军的胸腹部杀来,西魏军的阵脚顿时大乱。这支骑兵如神兵天降,出现得太突然,攻击得太凶猛,剑锋所指即狼奔豕突、血溅尸横,西魏军顿失反抗力,指挥部瞬时暴露在敌人的剑锋之下。
正在看戏的东魏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有人慌慌张张地向东魏丞相高欢报告,彭乐将军率领部下投降西魏军了。
高欢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这个反复无常的野人,先背叛韩楼,后背叛尔朱荣,这次又背叛我。今天坏我大事,我非亲手宰了这个狗杂种不可!”
宇文泰没有时间骂人,眼见着一队凶猛的骑兵,紧随着一个剽悍的将军飞刺过来了,宇文泰顾不上统帅的威严,赶紧策马狂奔。那悍将飞马狂追,将其他人都甩到了身后,两人单枪匹马你奔我赶,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地,荒野里只剩下一溜灰尘紧追着两匹飞驰的战马。宇文泰突然勒马回身,向闷头追赶的悍将大喝一声:“彭将军!”
只顾着狂追的彭乐,被一声大喝惊得猛拉缰绳,战马嘶鸣一声,腾空立起。
“彭将军,为何苦苦相逼?”宇文泰横刀质问。
“我要抓你向我家丞相请功。”彭乐举刀回答,摆出拼杀的气势。
“将军单枪匹马,定能擒住我吗?”宇文泰毫不示弱。
彭乐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帮手,但他还是十分硬气地说:“那我也不能放过你。”
“此去将军大营越来越远,距我军大营越来越近,将军不怕反被擒获吗?”宇文泰抛出这句话后,就敏锐地抓住了彭乐脸上的一丝不安,他继续开导彭乐说,“将军是战场上的雄鹰,没有了我,没有了两魏相争,没有了战场,将军的富贵何处求?将军不知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吗?将军,还不回头去打扫战场,战利品将为他人所抢,战功会被他将所夺,将军人财两空,名利双失,我为将军惋惜啊!”
彭乐傻傻地看着气宇轩昂的宇文泰,心想,此人武力比我差不了多少,我要是一时半会拿不下他,不是会耽误事吗?战利品和战功不是都被别人抢走了吗?宇文黑獭真够仗义,我追杀他,他还为我着想。想到此,彭乐也不说话,猛拉缰绳、调转马头,飞驰回去抢战利品抢功了。
高欢还在怒气冲冲之际,有人来报,彭将军已大胜而归。这个反转太大,这个喜讯太突然,高欢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冲过去看,只见彭乐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洋洋地带领着得胜之军欢天喜地、吵吵嚷嚷地迎面归来。
看见迎出来的丞相高欢,彭乐连忙跳下战马,手里拎着一大袋战利品,向丞相行礼道:“丞相,宇文泰被我打跑了。”
高欢见彭乐的战马上挂满了战利品,知道他这次收获不小,于是笑呵呵地说:“彭将军勇猛,斩获不少呀!”
“斩杀了几千西贼,还抓了几十个敌贼头目。”彭乐一面心花怒放地说,一面大大咧咧地向后挥手。
一队战俘被押了过来。彭乐龇着牙说:“丞相,这几个都是王爷,这个是临洮王元柬,这个是蜀郡王元荣宗,这个是江夏王元升,这个是巨鹿王元阐,这个是谯郡王元亮。”
彭乐像引见老朋友一样,一一向高欢介绍他的俘虏。高欢心想,这个粗人,几个王爷他倒是弄得很清楚。
“没有其他将领了?”高欢对这几个中看不中用的王爷不感兴趣,打断彭乐的兴致问。
“有,在后边,不值得献上来,给丞相看。”彭乐哪里听得出高欢的心思,仍粗声大气地说。
“宇文泰那个黑獭呢?”高欢迫不及待地问到他最关心的人。
“宇文黑獭嘛,被我吓破胆了,我让他逃跑了。”彭乐不加思考,张着大嘴就答。
“你让他逃跑了?”高欢皱起眉头,警觉地问,“是你让他逃跑了,还是你放他逃跑了?”
“我放他…”彭乐的话刚说出半句,陡然发现丞相的脸色不对劲,这才猛地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
“快说,怎么回事?”高欢厉声道。
“我,我,一冲上去,就盯住了他,一直追着他,没有放过他,追出了十好几里地呢。他说我一个人抓不住他,我没有人帮忙,抓他很难。他还说,我再不回来,别人会抢走我的功劳的。我就,我就…”彭乐不会说谎,但还是下意识地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话隐瞒了下来,没敢说出口。
“你就放跑他了?”高欢噌地一下火冒三丈,抬起一脚就踹向彭乐。
彭乐被吓得扑通跪地,高欢冲上前,揪住彭乐的头发就往地上撞,边拼命撞击,边疯狂怒骂:“叫你擅自出击!叫你放跑黑獭!”
怒不可遏的高欢想起了与西魏的沙苑之战时,彭乐就醉酒后擅自闯进西魏军营,导致自己上了黑獭的当,差点就被全军覆没。高欢的怒火越燃越旺,不禁恶从胆边生,他倏地抽出佩刀,咬牙切齿地朝彭乐就要砍,可是刀举在半空中又被硬生生地停住了,刀被放下,再被举起,一连三次。
此时,彭乐扬起满脸是血的头,乞求说:“丞相,你给我五千人马,我替丞相再去把黑獭抓来。”
高欢被彭乐的话气乐了,收起佩刀,大声命令:“来人,给这个贪财的蠢猪拿三千匹绢来,压死这个呆子!”
三千匹绢压在了彭乐的背上,三千匹绢也就归趴在地上的彭乐了。
宇文泰不甘心失败,两天后,他指挥七万大军卷土重来。宇文泰亲领三万兵马居中路,令骠骑大将军若干惠领兵两万为右翼,令大丞相府左长史赵贵统率两万军为左路军,从正面发起对东魏军全线进攻。
高欢见宇文泰几乎倾巢而出,感到决战的时刻到了,他判断西魏军的左路较弱,决定集中五万兵力主动出击,向西魏军的左翼发起猛攻。东魏前锋统帅库狄干率领两万骑兵,如出重拳般砸向西魏左路军,急于将功补过的彭乐一马当先,猛冲猛打。西魏左翼军接不住东魏两万骑兵排山倒海式的冲击,节节败退。西魏左路的迅速溃败,东魏骑兵的长驱直入,却意外造成东魏骑兵前军与高欢坐镇指挥的三万步兵后军严重脱节,前后两军相距达十几里远。
身处中路军的西魏丞相宇文泰,对左路军一触即溃的战局并无惊慌之色,而是沉着冷静地审视着战场,他敏锐地抓住东魏骑兵前军与步兵后军大脱节的战机,急令右翼的若干惠不顾正面之敌,迅速带领右翼军向左急行军,并紧随中路军向东魏步兵后军发起最猛烈的集团攻击。西魏两路军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骑步结合,集团冲锋,一如狂潮拍岸,一如疾风扫地,掩杀得东魏步兵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东魏的骑兵部队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还在一路狂追狂杀。
正在组织抵抗的东魏丞相高欢,猛然发现西魏的一支骑兵部队,从攻击大军中脱颖而出,直向自己这里杀过来。高欢赶紧令人放倒统帅大旗,慌乱中,高欢的坐骑突然受惊,将高欢甩下马,狂奔而去。高欢身边的亲信都督尉兴庆立即跳下战马,将高欢扶上自己的战马。此刻,那支西魏骑兵部队已杀到百米开外,尉兴庆冲着高欢大喊:“丞相快走!我断后,我尚有百支箭,足杀敌一百。”
高欢在马上也大声喊道:“战后,我任命你当怀州刺史。如果你战死,让你儿子当。”
“我儿太小,让我哥当。”尉兴庆边喊边带领部下迎向如猛虎扑来的西魏骑兵。
高欢带着十几个贴身骑兵护卫策马狂奔,为他们断后的尉兴庆及部下全都战死。
东魏后军的步兵,不是被杀被俘,就是逃之夭夭。宇文泰从一名东魏降兵那里,得知了高欢的藏身之地。宇文泰马上将与高欢有深仇大恨的大都督贺拔胜叫来,让他带领三千精兵去抓高欢。贺拔胜在东魏任司徒的哥哥贺拔允被高欢圈禁饿死,贺拔胜被东魏俘虏的妻儿也因贺拔胜不肯投靠高欢,全被高欢杀害了,贺拔胜对高欢恨之入骨,恨不能亲手宰了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贺拔胜很快找到了高欢的藏身之地,此时,高欢身边方收拢了两三千溃兵。贺拔胜长矛一举,西魏三千精兵如潮水般杀向东魏兵,惊魂尚未收回来的东魏兵,一触即溃,四下逃窜。贺拔胜一眼就在溃兵中看见了高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贺拔胜带领十几个骑兵直冲过去。高欢拨马飞逃,贺拔胜穷追不舍,贺拔胜怒挺的长矛有几次都要刺到高欢的后背。亡命的高欢心惊肉跳,索命的贺拔胜双眼喷血。
“贺六浑,拿命来!”贺拔胜一声咆哮,吓得高欢心胆俱裂、差点背过气去。
嗖,嗖,两箭飞来;噗,噗,贺拔胜身旁的两个骑兵应声落马。贺拔胜一分神,高欢已窜出去了好几尺,贺拔胜打马再追。嗖,又有一箭飞来,贺拔胜身下一空,战马蹶翻,贺拔胜滚落扑地;贺拔胜翻身跳起,高欢已逃出了数丈,贺拔胜反手取弓箭,背后竟是空的,贺拔胜惊若木鸡,待手下人牵过备用战马时,高欢已逃得不见踪影。
“天哪!不公啊!”贺拔胜仰天悲啸。
痛失手刃仇人的良机,令贺拔胜悔恨愤懑不已,以致引发气疾、抑郁而终。
东魏的骑兵部队彻底打垮了西魏的左路军后,折身返回攻击身后的西魏军,高欢也将所有部队调集过来,对西魏军形成围攻之势。在数倍敌人的围攻下,西魏军渐渐不支,宇文泰决定趁天色渐黑,撤出战场,他令前锋统帅李远将军殿后,自己统领主力大军突围西撤。然而,东魏军并没有因天黑放缓对西魏军的围攻。
西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贵对部下说:“大丈夫临战,绝不能贪生怕死,要左手持矛、右手提刀,猛刺猛砍,要奋不顾身,方能置于死地而后生。”说罢,他单枪匹马大喊着杀入东魏军中,挥舞大刀,四处乱砍,在部下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之际,耿令贵又从重围中杀了出来,如此这般,耿令贵三次杀进杀出,杀死了不少敌人,自己却毫发未伤。耿令贵的英勇鼓舞了部下,旋即有五百多敢死战士聚集到他的身旁,耿令贵大呼一声:“狭路相逢勇者胜!”带领敢死队冲向敌群。东魏的包围圈被这群奋不顾身的将士撕开了一个缺口,更多的西魏将士向缺口蜂拥而来,缺口被撕得更大,西魏大军就从这个缺口冲出了包围圈。
东魏军也不示弱,从四面八方向这个缺口扑过来,死死咬住西魏军,猛追猛打。西魏军殿后的李远心生一计,令大丞相府长史于谨率部诈降。于谨命令部下落马弃刀,或跪伏地上,或垂手路边,举白旗示降。东魏军追击得凶猛,没有太在意于谨这群降兵。等到追兵过后,于谨一声令下,西魏“降兵”全丢掉白旗,拾起战刀,翻身上马,重生龙活虎地从背后向东魏的追兵发起追杀。此时,李远率部也返身杀回来,还有秦州刺史独孤信集结起的残兵败将也加入了反击。东魏的追兵顿时乱成一团,西魏军乘敌大乱,迅速西撤。
心有不甘的高欢重新组织东魏军队继续追击,他们追上了西魏骠骑大将军若干惠的部队,本以为西魏败兵会如受惊的麋鹿群落荒而逃,没料到西魏兵却毫不慌张,仍是井然有序地行军。原来统领若干惠见追兵将近,不但不下令加快逃跑,反而下令准备埋锅造饭。若干惠淡定地对部下说:“回到长安死和在这里死有什么区别?”统领的镇定,稳定了军心。若干惠又下令竖起大旗,吹响军号,收集散兵游勇。东魏追兵见此情形顿起疑心,如临河水的野兽,不知水的深浅,在河边徘徊不前,迟迟不敢发起攻击。若干惠则从容不迫地指挥着部队缓缓西撤。
东魏军一路尾随西魏军跨过边境,也已人困马乏,高欢遂征求众将领意见,决定是否继续追击,大多数将领顾及人马疲惫,前方田野上又没有青草,战马缺粮,还担心宇文泰在途中设下埋伏,不主张再追,唯有左卫将军刘丰却坚决要求继续追击。高欢迟疑不决。
大丞相府功曹陈元康见众人只是就军事谈军事,不能高瞻远瞩,不得问题要领,深感自己责无旁贷,必须说服丞相,必须乘胜追击。入夜,他单独走进丞相的军帐。高欢没有休息,而是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见陈元康脸色凝重地掀开门帘进来,高欢就知道这个白天没有发言的贤才定有话要讲,他停下脚步,不无自嘲地说:“元康,你看,我变成黑獭了,左右为难啊!”
“丞相,必须乘胜追击呀!”陈元康清瘦的脸上透出不可置疑的坚毅。
“我也想乘胜追击,一口吃掉那只黑獭。奈何众将都无斗志,主张见好就收。”高欢的脸比他的话更纠结。
“他们呀,都是鼠目寸光。”陈元康声音尖细,但自信有力。
“你有何高见?”高欢凝视着陈元康瘦弱的脸庞。
“必须乘胜追击,理由有三呀。一是宇文泰仓促用兵,兵败西逃,正是我消灭宇文泰的天赐良机呀;天予之不取,必后患无穷呀。二是我军一路追击,没有给宇文泰喘息之机呀,我军困难,他们更加困难呀;谁能咬牙坚持,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呀。三是西魏主力新败,我大军携得胜之威挺进其境内,其朝野必然惊慌一片呀。定有人望风而逃,我军风扫落叶,攻城掠地,必将大有斩获呀。”陈元康讲得激情四射,清瘦的脸已变得绯红。
“是呀!天赐良机。”高欢被陈元康的激情感染,又开始踱步,口中嘟噜着,“天赐良机,穷寇勿追。天赐良机,穷寇勿追…”
突然,高欢停下脚步,双眼瞪着陈元康问:“你不是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万一黑獭设下伏兵,我军不是要吃大亏吗?”
“丞相呀,宇文泰劳师远征,大败而归,败军之将哪还有信心设埋伏呀?溃败之军哪还有斗志打伏击呀?即便真有伏兵,也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丧胆之徒呀,不足为虑!”陈元康听丞相有退缩之意,慌忙给高欢鼓气道。
“黑獭狡诈,极有可能设伏,不可掉以轻心。”高欢岂不想乘胜追击,只是担心沙苑之战被伏击的一幕再度重演,正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丞相呀,万一被伏击,又有何妨呀?”陈元康急促地说。
“这是什么话?”高欢沉下了脸。
“丞相,成大事者不惜命呀!”焦急的陈元康已有些语不择言了,“两魏已相争多年,最终的输赢不在于一时一次的战斗胜负呀,而在争胜之势。我大军乘胜追击,攻城夺地,掠财虏民,定能扩大争胜之势呀。有点牺牲,在所不惜呀!”
“狗屁话,我险些丧命在贺拔胜的长矛之下。我死了,还有什么争胜之势?”高欢想到被贺拔胜追杀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丞相之后,还有大将军呀。只要拥有争胜之势,我东魏定能实现灭西魏、收南梁,一统天下的大局呀!”陈元康也是急昏了头,竟然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混蛋!放肆!你巧言袒护崔暹,是不是早已存心要用我的性命来换你们统一天下的大局啊?”高欢被刺痛了,他厉声怒斥。
陈元康一下愣住了,恍然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丞相的逆鳞,他惊恐地跪下,向高欢磕头道:“丞相,卑职绝无此意呀!”
高欢瞪着跪地磕头的陈元康,徒然像看见了捣头如蒜的崔暹,一股恶气涌上心头,他大吼道:“来人,把他拉出帐去。”
被人往外一拖,陈元康又急火攻心,他胀红了脸哀嚎道:“丞相要乘胜追击呀!不要只算一时的军事胜负,要计长远的政治得失呀!”
高欢知道陈元康忠心耿耿,没有给他任何处罚,但也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还是决定放弃乘胜追击,下令班师回朝,仅命令刘丰率所部继续追击。
陈元康仰面长叹:“丞相呀!我东魏再不可能统一天下了!”
宇文泰撤到弘农时,遇到准备去虎牢关增援的骠骑将军王思政,因而改令王思政坚守弘农。王思政入城后,不仅不马上加固城防,反而下令大开城门,让百姓自由出入,而且王思政自己也解衣卸甲、四处去安抚士兵和百姓。
刘丰率兵来到弘农城下,见此情景,反而心生畏惧,不敢进攻,只好怏怏撤军东归。刘丰领兵一后撤,王思政马上下令紧闭城门,加固城防。没有东魏的追兵,西魏军得以从从容容地退回长安。
围困虎牢关的东魏大行台侯景逮到了宇文泰秘密派遣的信使,侯景读罢宇文泰要求虎牢关西魏守将魏光坚守的命令后,露出狡黠的阴笑,他找来一名模仿笔迹的高手,令高手将“坚守待援”,篡改为“迅速撤离”,然后又故意让信使逃走。魏光收到宇文泰的假命令,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当天晚上就趁夜色弃关西撤。侯景半路截杀,斩获颇丰,遂重新夺回了虎牢关,而且还有意外收获,截住了叛将高仲密的妻子李氏。
败退回长安的西魏丞相宇文泰没有情绪低落,而是高调隆重地嘉奖了作战勇敢的耿令贵、若干惠等将领,尤其重奖了极力主张出兵救援北豫州、虎牢关的李远将军;宇文泰当然也没有忘了投靠而来的高仲密,重用他为太尉。
得胜班师的东魏丞相高欢并没有志得意满,而是闷闷不乐,“祸福相倚伏”如不散的阴魂,缠绕得他寝食难安,他想狠狠地鞭打陈元康一顿。对以死效忠自己的尉兴庆,高欢兑现了承诺,让尉兴庆的哥哥当上了怀州刺史;高欢也没有忘了从贺拔胜索命长矛下,对己有三箭救命之功的河州刺史刘洪徽,高欢授予他都督、侍中的高位显职,并改任他为燕州刺史。对惩罚叛徒高仲密一族,高欢踌躇再三。高仲密的大哥高乾、三弟高敖曹都曾为自己出过大力、立过大功,还都丢掉了性命;高仲密的四弟高季式得知二哥要叛投西魏后,没有响应,而是主动向朝廷自首。高欢对叛徒高仲密恨得牙痒,可陈元康这个酸臭文人,却讲什么“要算政治上的得失”的话。高欢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不株连高仲密的全族,仅将高仲密这一门的人全定死罪。
战事平息,失地收回,东魏辅政大将军高澄的心情也雨过天晴。然而晴天的毒日头又开始发威了,高澄对高仲密美貌妻子的垂涎又肆无忌惮地泛滥起来,高澄刻意身穿华丽的衣服,走进京城死牢,令人在死囚堆里找到带出李氏,高澄得意忘形地对李氏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如今,从我还是不从?”
李氏噙着泪、低着头,一副悲戚哀怨态。高澄见美人这番情形,着实楚楚可人,越发心痒难耐,上去一把就将李氏搂进怀中。李氏已是待宰的羔羊,哪里还敢反抗,只能忍辱屈从高澄的淫威,做了高澄的小妾。高澄夺人妻,还要诛人心,他做主将叛徒高仲密的休妻、自己亲信崔暹的妹妹重新改嫁他人,并亲自主持,大张旗鼓地为他们举办婚礼。
那个被人休弃,又被人改嫁的小女子,心中是悲还是喜?人生是输还是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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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ang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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