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茶烟

砚台里的墨汁正沿着狼毫游走，像一条偷溜出山涧的溪。我蘸取两钱晨露、三钱暮色，再添半勺晚风，笔尖便有了湿润的苔痕。青峰在宣纸上洇出倒影时，檐角正滴着隔夜的雨，打碎满池春色，惊起涟漪里沉睡的桃瓣。

铜炉上煨着第三道茶，紫砂壶口蒸腾起雾。茶席铺展成红尘的疆域，三千叶片在沸水中舒展筋骨，浮沉间拓印着前朝往事。有人啜饮时烫了舌尖，恍然记起某次未完成的吻；有人望着杯中倒影，看见自己正穿越三生石上的年轮。

茶凉时暮色恰好漫过窗棂，案头那幅未干的山水开始褪色。墨染的远山融化在茶渍里，花瓣随着余温飘坠，坠成一场无声的雪。我伸手去接，却接到满掌星光，恍觉竹帘外月色已老，石阶上苔色渐深。

茶渣在瓷盏底拼凑出卦象，卦辞是半阙未填完的词。廊下的风铃说着前世的呓语，而炉灰里的余烬忽明忽暗，像谁欲言又止的眼睛。当最后一缕茶烟散尽，案上宣纸已成素绢，唯有茶渍晕染处，隐约现出半轮将圆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