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散文||春雨畅想曲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海滨散文||春雨畅想曲

天光熹微时，雨便细细地落下来。站在十三层阳台望去，延兴门大街恍若宣纸上晕开的水墨长卷。路面上泛着银灰的亮光，车流在雨帘里织成一条游动的星河。道旁的垂柳刚抽新芽，千万条绿绦浸在雨雾中，倒像是谁将一斛碧玉碾碎，揉进了长安城早春的呼吸里。

久居于十三朝古都西安，深深热爱着厚重辉煌的历史文化，热爱着四四方方的古城墙与渌水荡漾的护城河，热爱这里的草木山石和亭台轩榭，热爱着禅宗、净土宗的祖庭，热爱这里众多的汉唐风格建筑，眼前这春雨蒙蒙、如诗如画的景象，让人禁不住遐思迩想。

遥想朱自清若见此景，定会赞美这雨是“最寻常的”，却又“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可不是么？这雨丝斜斜地拂过雁塔飞檐，在大兴善寺的铜铃上凝成珠串，待风过处便叮叮咚咚坠入寺前的放生池。雨脚轻叩着大慈恩寺的琉璃瓦，敲得檐角风铎都酥软了，将玄奘译经的沙沙声揉进雨声里。城墙根下，几株老槐的枝桠被雨水洗得发亮，仿佛能照见贞观年间的月光。

沉思叶圣陶若执笔，必会注目于伞花游动的韵律。青灰的街衢上，各色伞盖次第绽放：靛蓝的绸伞下是提菜篮的老妪，碎花布伞里裹着穿校服的少女，透明的塑料伞下西装革履的青年疾步如飞。雨珠顺着伞骨滑落，在柏油路上溅起细小的银冠，倒似张萱《捣练图》里仕女裙裾的褶皱。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雨幕中洇成团团光晕，宛如唐代宫灯蒙了层蝉翼纱。

最妙是护城河畔的烟柳。俞平伯若在此，一定会吟哦柳永《雨霖铃》“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句子。雨丝斜斜穿过柳帘，将新绿的嫩叶串成水晶帘栊。几对灰雀在枝桠间跳跃，抖落的水珠惊醒了睡在柳根下的蜗牛。河水涨了半篙，倒映着对岸仿唐建筑的歇山顶，恍惚间竟与《清明上河图》里的汴河景致叠印。忽见乌篷船从桥洞摇出，艄公的箬笠压得低低，船头立着穿汉服拍照的姑娘，石榴红的裙裾被风鼓起，恰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汪曾祺若见此，必要说起长安城的吃食。甜水井街的胡辣汤铺子支起雨棚，油旋饼在鏊子上滋滋作响；书院门的茶肆里，紫铜壶嘴喷着白汽，茉莉香片混着雨气沁人心脾。最是那卖甑糕的老汉，推着三轮车在巷口吆喝，蒸笼揭开时腾起的热雾，竟与青龙寺的香火烟云缠绕在一处。雨中的回民街愈显温润，腊牛肉的酱香、镜糕的枣甜、酸梅汤的清凉，都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了诗。

暮色渐浓时，我见雁塔轮廓渐渐模糊，恍若吴道子笔下的飞天将要破壁而去。街灯次第亮起，在积水的路面投下细碎的金鳞。咖啡馆的落地窗蒙着水汽，有人用手指画下歪斜的笑脸。骑楼下，穿橘色工装的环卫工倚着扫帚小憩，安全帽上积着三两片柳絮。忽听得不知何处飘来埙声，呜咽着《阳关三叠》的调子，与沙沙雨声应和，竟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场雨下着下着，便把千年的光阴都下软了。你看那大雁塔的倒影在涟漪中轻轻摇晃，多像李白醉后挥毫的狂草；护城河的水纹一圈圈荡开，分明是薛涛浣花溪畔写就的诗笺。雨丝穿过时空的经纬，将韦曲的桃花与曲江的烟柳，把秦汉的明月与盛唐的笙歌统统织进这卷潮湿的长安春图中。

夜深雨歇时，天上竟现出半轮月亮，像是被雨水洗淡了的印章。积水洼里浮着霓虹灯的碎影，恍若打翻了的波斯琉璃盏。我知道，等明朝曦光初露，那些被春雨吻过的青砖黛瓦，又会沁出杜牧诗句里的暖烟。而此刻，且让这长安的春雨，继续在千年城垣上书写无人能译的情书罢。

2025.03.14春雨绵绵，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