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尘

慧觉跪在青石阶上，膝下的寒意渗入僧袍。山门在暮色中闭合时发出的吱呀声，像一把钝刀划过他的心脏。灵山寺的方丈隔着朱漆大门说："施主请回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三千里路云和月，从江南到北地，磨破的草鞋在包袱里积了七双。慧觉望着门缝里漏出的最后一丝香火气，忽然想起师父圆寂前攥着他的手腕说："去灵山寺，那里藏着破迷开悟的钥匙。"

晨钟未响，慧觉就被木鱼声惊醒。扫帚柄抵在他肩头，执事僧冷着脸往藏经阁方向一指。银杏叶落满庭院，金箔似的铺了九层，他扫到第七日时，枝头已然光秃。扫帚毛磨损得露出竹骨，他便用布条缠了继续扫。

春雪化在青砖缝里，慧觉扫着积水，听见藏经阁内翻动经卷的沙沙声。夏蝉在古柏上嘶鸣时，他扫着滚烫的砂砾，额汗滴在《金刚经》抄本上，晕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八个字。秋雨打湿落叶，他跪在檐下擦拭水渍，听见方丈对香客说："执念如茧，作茧自缚。"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来，慧觉握着扫帚站在藏经阁前。琉璃瓦上的积雪映着月光，像菩萨洒落的甘露。他忽然发现墙角铜镜蒙了厚尘，取衣袖擦拭时，老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镜中可有佛经？"

转身看见白眉老僧举着灯笼，火光在铜镜表面游走。慧觉摇头："唯有倒影。"老僧轻笑，将灯笼往地上一搁。火焰舔上灯罩的刹那，藏经阁的雕花木窗突然透出金光，整面墙壁浮现流动的梵文，如万千金蝶振翅。

"你日日盯着紧闭的门，可曾低头看脚下？"老僧的芒鞋踏过积雪，慧觉这才发现青砖缝隙里生着细小的苔花。铜镜里映出藏经阁的琉璃顶，积雪簌簌滑落的声音，竟与师父临终时的诵经声重叠。

晨光刺破云层时，慧觉仍在扫地。竹帚划过青砖的韵律里，他看见铜镜中的自己与银杏树影渐渐模糊，藏经阁的轮廓却在晨雾中愈发清晰。风卷着残雪掠过耳际，他忽然明白为何方丈总在暮鼓声中凝视扫地僧——原来扫去的从来不是落叶，而是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