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月光
琴键上的月光
白露那天,我抱着乐谱跑过琴房楼下的银杏道。金黄的扇形叶片扑簌簌落在肩头,忽然听见二楼飘来《月光》第三乐章的琶音,像一串晶莹的露珠正顺着琴弦滚落。
推开门时,晨雾还缠绕在琴凳边缘。穿白衬衫的男生正在调音,金属扳手在他指间翻飞成银蝶。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后颈细碎的绒发,随着摇头看谱的动作在晨曦里轻轻摇晃。"你迟到了十五分钟。"他没抬头,指尖却停在降B和弦上不再移动。

那天我的手指像被施了冻咒。巴赫《初级钢琴曲集》摊在膝头,谱架上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拓在墙壁上,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起伏时,我总错觉自己看见蝴蝶标本室的羽翅在颤动。当《致爱丽丝》的旋律终于从僵硬的指间流淌出来时,窗外的爬山虎正攀着晨风爬上玻璃幕墙。
"这里藏着八音盒。"他突然转身,掀开琴凳左侧的暗格。斑驳的胡桃木匣里躺着个镀金雕花八音盒,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枚象牙戒指,"我母亲留下的。"阳光斜斜切过琴键,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她说真正的爱情要能谱成交响诗。"
深秋的黄昏总裹着松香气息。当他教我弹《船歌》时,手指会不自觉地在我掌心画圈,那些装饰音像星子坠入地中海。有次我的手腕突然抽筋,他托住我发颤的指尖放在琴盖上,体温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时,窗外的紫藤花架正簌簌落着花瓣雨。
元旦前夕那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我们在空旷的琴房里合奏《新年快乐》。他的手掌贴着我的手背引导和弦走向,呼吸间的白雾在玻璃窗上晕染出模糊的光斑。"你听,"他说着用气声哼唱旋律,"低音部像不像踩着雪橇的铃铛?"当最后的长音消散在寂静中,他忽然将我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动的每一下,都在想怎么把《月光》弹给你听。"
毕业前夕的暴雨夜,我们裹着琴房角落的毛毯练习即兴曲。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掀起风暴,我的和声像雨滴敲打铁皮屋檐。即兴到最狂乱处,他突然转身捧住我的脸,潮湿的呼吸里混着雨水与松香:"这首曲子,只能你一个人听见。"窗外的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但每个音符都烙进了我的骨髓。
此刻隔着二十年光阴回望,那间琴房的墙壁似乎还流淌着《月光》的涟漪。当年羞赧地藏起的八音盒,早已在某个清晨被他轻轻放在我琴凳旁。象牙戒指内侧刻着德彪西的诗句:"永恒的刹那,是月光在琴键上碎裂的声音。"而那些未说出口的心动,在岁月里发酵成无数个静谧的黄昏——当指腹抚过琴键的凹痕,总能触到那年秋日,某片银杏叶落在琴谱上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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