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品评贾宝玉成才之路

我小时读《红楼梦》，不识曹雪芹那“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要义，往往读不到几页，就觉得迷糊起来；最终罢了，把《红楼梦》束之高阁，觉得实在对不住其“四大名著”的赞誉。直到而立之年，我才又捧起这砖头般的书读起来。不知是《红楼梦》变得容易读了，还是自身的人生阅历丰富了，又或者是自己的品鉴能力提高了，那在“大观园”里上演的各色人物，确真是一场场淋漓酣畅的“人性”宴席，致使我从内心深处敬佩起曹雪芹先生了。别的不谈论，唯独书中头号人物贾宝玉的成长成才之路值得鄙人思考。

贾宝玉的教育是一剂毒火攻心的汤药，让他无所适从而最终迷失自我。一个人的成长需要一种良好的环境，也就是适宜的教育环境。《红楼梦》若说从一个教育主题来看，通篇演说的是“大观园”里的少男少女的成长环境，宝玉少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人成才的，这“鱼龙混杂”的宁荣两府组成的“大观园”式家庭教育环境，这种世家或许可以养育出国家之栋梁，但也可能造出社会之“愚才”，贾宝玉就是后者之类吧。

一个人沿着什么路线前进，成为什么样的人和才，这要看处在环境中的每个人，包括大人和他的同龄人，如何的对这人施加什么样影响。用小说中贾雨村的观点阐释影响的利与弊最为深刻和恰当。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馀者皆无大异。……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红楼梦》所记王朝为“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以贾雨村的“成则王侯败则贼”之观点，人成为什么的人，像似决定人间两股气，即正气和邪气，大仁者聚积为正气，大恶者聚拢成邪气；当正气昌盛则引导人性向善、向上，人更易向“入世”境地发展；当邪气滋生则把人性容易罩进昏暗、颓废的“出世”境地。

贾宝玉正是在这样的大气候中成长起来的痴情儿郎。首先这样的大气候孕育了江南金陵宁荣两府的侯门。这两门乃为一母同胞弟兄所立，而荣国府至贾宝玉这代已属第四代。两门之“正气”与“邪气”那股气更胜一筹呢？今日论之，我认为这两股气可推定为一个家庭的“家风”吧。且看围绕在宝玉身边的亲人，即家族人身上的“正邪”之气，对宝玉最终出家做了和尚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宝玉的祖母“贾母”为荣国府里太上老君，一言九鼎，行走时前呼后拥，可谓权力爆棚。虽然老太太给予宝玉的是百般疼爱、十二分的溺爱，但她从未给予宝玉成人成才的科学的家庭教育，这种“纵溺”的管教方式，让懵懵懂懂的宝玉成了“混世魔王”。这是宝玉在社会上不能独当一面，或者说作为男人的责任担当能力始终未养成，所以他成家了不知家的责任，中举了不懂社会之责任。

宝玉的堂伯父贾敬依封建帝制袭了官，却一味好道学，对于家事国事一概不在心上，因疏于管教，让儿子贾珍及下人们为非作歹，导致宁国府被抄，宁府衰落，自己也丢了世职；宝玉的伯父贾赦袭着官，因孤傲行事，被仇人参奏“交通外官，持强凌弱”之罪，被朝廷发往边防哨所效力赎罪；加之他的伯父不善管持家务，最终致使家道败落，赋诗和昌的“大观园”在宝玉眼看中衰落。他们长辈对子女的影响不能不说是个不良的影响，且“榜样”也做得不够好；这些族里发生的人事映照少年宝玉的心中，是否促使他对自己身居侯王世家的荣华富贵产生厌恶呢？或者对家族腐朽堕落的人和生活产生了铭心的仇恨呢？

他的父亲贾政，作为荣国府里的次子本轮不到世袭官职，而皇上额外赐了主事之衔；因贾政自幼酷喜读书，且为官勤慎廉洁，最终重袭了世职。但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贾老爷为了效忠朝廷，而顾不及小家，他把家事托与大哥贾赦，大哥做了甩手掌柜，又放手与儿贾琏，终究在“风辣子”王熙凤的持家下逐渐衰落。而对于子女的教育，唯独对宝贝儿子宝玉上心，至于迎春、探春、惜春等女子一概不顾。但是，贾政对宝玉的教育采取的“严控型”和“棍棒出孝子”的方式，毫无民主和自主可言。尤其关键一条，对子女的教育没有科学系统的教程，贾老爷采取的办法是得空了回家督导宝玉学业，没空了就任由宝玉学业荒废着，对他儿子的教育像患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浮躁病，而贾老爷却不自知。

且看《红楼梦》第三十三回，贾政笞挞宝玉情节，就可以探究出宝玉教育失效的原因。文中写到：贾政气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忙去找宝玉。看吧，宝玉是把他老子气的“咬牙切齿”了，这阵势是要痛打一顿，任凭谁来求情都不得免。结果怎样呢？当贾政咬着牙狠命打了三四十下，先是众人慌了，都上前夺劝。接着，宝玉母亲王夫人上场，事态立刻升温，贾政心里火油一般，那板子又打起来，这分明是在抱怨王夫人教子不力吗；而王夫人怎么做的呢？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署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好，打死宝玉事小，倘若老太太一时不自在，岂不事大！”

王夫人的一句话，说出三层意思，一批评了老爷的失态，二搬出老太太来灭丈夫的威风，三是打孩子事虽小，但若伤了老太太的心事就大了。贾政老爷冷笑这妇人之言，还要往死里打宝玉。王夫人护犊子心切，先是抱住贾政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份上。……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先来勒死我，再勒死他。……”后是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如此的节骨眼上，贾政老爹该怎末办呢？他长叹一声，向椅子上坐了，泪如雨下。看来，夫妻教子观、教子步调的不一致，是导致了宝玉家庭教育的失败原因之一。

但是，教子大戏的高潮还没有到，贾母出场了。剧情如下：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末了，只听见窗外颤巍巍生气的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只这一句话，把贾政老爷唬住，他又急又痛，连忙出门躬身陪笑迎接母亲大人。老太太不依不挠，扬言和媳妇王夫人、孙儿宝玉立刻回南京去！贾政只得苦苦叩求认罪，才得到贾母的饶恕。在这场教子大戏里，不要忘记宝玉是主角，他在受皮肉之痛的时间里，亲耳听见父亲、母亲、奶奶他们语言的“对撞”，宝玉会作何感想呢？父亲的严苛、母亲的袒护、奶奶的溺爱，他们汇流一起，对于宝玉所能起到的教育作用如何？恐怕连宝玉的心里也是糊涂的吧。

这场教子是贾家教子大戏，展现了家庭教育方式方法错误和相互矛盾——不是极左的“严控”，就是极右的“纵容”；其次，生动的上演了教子的滑稽性——贾父的教子无能，只能粗暴的以打了之；王氏的教子无能，只能简单的以哭了之；“贾母”教孙无能，只能责“儿过”以了之。所以，贾宝玉的教育是一剂毒火攻心的汤药，让他无所适从而迷失自我。贾宝玉虽说降世有一段奇缘，然而世间的“玷污”才是这块“宝玉”最终丢失了。所以，出家做和尚或许是贾宝玉的出路，也是逃避现世的方法。

贾宝玉的教育是一场真正的“《红楼梦》”幻境，让他整日游离在人间社会之外。《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家”，宝玉成长在这里，过的是少爷式的富裕生活，远离人间疾苦。他的生活技能被一群丫鬟佣人剥夺，他的学习技艺被“私塾”教育荒芜，情感情商被祖辈、父辈、姊妹、朋友们的“诱导”而失灵；情痴是宝玉才能的特长，然而世道之复杂险恶，不是宝玉之情所能胜任得了的，宝玉虽然中了科举，但他厌世出家，不是宝玉的才情不济，而是他没有获得站立于世间的勇气和力量，或者叫做生存之“道”吧。

宝玉教育的道路上充满坎坷和杀气，他的家庭教育是对他最大的戕害，但是宝玉没有觉悟，他的家长们也没有一点觉醒，因为贾政对儿子的“出家”之路，只是表示的惋惜和无奈，他没有对这一悲剧进行深刻的反思。贾政对儿子教育的投资是巨大的，他为了儿子的“高考”从早作了充分的准备，如雇请私塾先生，亲自督查学业，一有时机就令宝玉当众作诗而训练才气，等等一切的举动，都表明贾政是一个有父爱且重视孩子家庭教育的父亲。然而，在家庭教育上，他是一位失败的父亲。他没有走进宝玉的内心世界，他不了解宝玉的真正需求；而宝玉对父亲大概只有“惧怕”的感觉，至于父爱或许接收的很少，感受的更浅吧。

总之，他们的亲子关系很“干燥”，不是健康的、和谐的父子情感。以贾政为首的家庭教育，始终给宝玉吃的是带甜味的汤药，让宝玉瞎眼看世界，所以他游离人世间之外，最终不能成为国家之栋梁。

贾宝玉的出家是对封建社会的抗争，更是对封建教育吃人的控诉。以我的见解，《红楼梦》式的育人环境，是导致宝玉“出家”的原因。与其说是那个“大观园”式的家庭教育环境的侵蚀，不如说是封建社会的整个教育制度导致贾宝玉的教育悲剧。封建社会制度造就了为封建王朝服务的人才，但是，贾宝玉为什么没有成为有用的人才呢？我想是贾宝玉身上有一股反叛封建礼教的骨气。但是这骨气不能改变封建社会的一丁点，所以他的反叛只能以“出家”的方式，即逃离这让灵魂颤栗的尘世。假若，今天的孩子离家出走，甚至自残自杀，我想与宝玉“出家”如出一辙吧，我却认为做和尚是比较温和的逃离方式。宝玉身上不缺乏聪慧和灵气，看他读书之悟性，赋诗词之灵性，就可知他不是一般的俗物。为什么选择“出世”以“愤世”，我想这是救赎灵魂的最佳、最善义的方式，总比现今孩子采取的“跳楼、杀同类……”之类极端而烈性的方式好些吧。

末了，我们要想一想今天的孩子：他们拥有的家庭教育条件的优越能有几分可以和宝玉的猴王世家相比？又有多少孩子能和宝玉的才气比高低？若在宝玉之上，请好好引导教育，否则很有可能成为新时代的“出家”少年，若在宝玉之下，更要好好下教育的功夫，否则会继续上演“抑郁、躺平、出走”的家庭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