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质

从车上下来，迎面走来一对女生。

向来是板着一副脸的——以此希望别人读不出他内心的情绪波动，只在少数几个朋友面前能够真正流露出内心的想法。所以说，这是可耻的趁人之危，他仅用一副毫无变化的扑克脸交换到了对方从高兴的微笑到厌恶的黑脸的转变。

仅仅一个照面，擦肩而过后，他又听见她高昂的声调，想来一定是恢复到与同伴出行的快乐。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朋友，余光从远去的两个背影飘过。

就像是一个嵌入在大脑深处的触发器，每次触发都像在大脑深处的忆质投入一块石子，溅起一片涟漪。

记忆的涟漪与现实的碰撞，就是梦境。

香甜的是无梦的安眠，然而这些梦境的碎片就像是扎进大脑皮层的弹片，每次的触发都是一次催化，弹片扎进大脑更深处，带来更加强烈的阵痛。

朋友们的陪伴，混合在火锅的气味中，让他能够逃离这些无端的遐想，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次触发或许会带来更加强烈的冲击。常说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说”，但是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患得患失，总是过分操心未发生的事情。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眼镜，让他感到一丝烦躁，思维也被这一滩水汽氤氲。

心不在焉，一种饱腹感，持续到四人一起玩手机游戏，还是在担心夜晚的梦将会如何，他只能将这种无端的担忧归咎于他人——一种无能的表现。

坐在车上，风刮过眼睛，吹出几滴眼泪——骑车的人反倒没有如此矫情。

一路的风没能吹淡外衣上沾染的火锅气味，就着这股刺激的味道，四周的光淡了，声音散了。

而后熟悉的红色外墙，嘈杂的人声与广播播报的声音，有面带微笑预示着即将解脱的，有依旧苦着脸担忧万分的。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表情了，全身乏力，胃中翻涌，身上有熟悉的草药味——命运总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哪怕再来一次，不过是往世的复现。

“走吧，该出发了”——声音在背后响起。

像是机器人接受了指令，四人簇拥着向前。脑海中究竟想着什么——他能够顶着胃中的翻涌胡思乱想着——或许是即将解脱，或许是对于未知的迷茫，或许是对于可能发生的巨变的隐忧——他此时不清楚了，大概是这些都一语成谶了吧。

他现在能够分辨梦境与现实，多亏他的梦境独有的无序的跳跃，时空的变幻。一切被按下快进键，唯有他静止在原地，听见“我不喜欢这股草药味”，听见那句“闻不到了”，听见那些称谓，进度条被反复拉动，红墙坍塌凹陷又很快从废墟耸立。

他听见很多，听见一切，听见很远，听见静寂。

最后停在那句“你有心吗”。

人总是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命运，并加倍得把这一切报应施加于对方。他讨厌自己，又无比自恋——似乎这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但他一直记不住一个道理“世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坍缩为黑暗，又回到，熟悉的天花板。

“把你衣服换了吧，一股火锅底料的味道”，他的姐姐如是说。

他使劲嗅了，但还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失灵的鼻子从来没闻到过任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