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161:乐记·人类的“精神冰箱”
《礼记》新采161:乐记·人类的“精神冰箱”
孔子的偶像叫周公,一大半年纪了,还念念不忘。老人家曾经感慨,自己真是衰老到一定程度了,以至于好久没能梦到周公了。让孔子“梦寐”思之的周公,最大的贡献便是制礼作乐,将中华文明导引到礼乐文明的坦途之上。孔子一生,心心念念推崇的事儿就是“克己复礼”,他讲:“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为了将弟子们导引到礼乐的大道上,老人家煞费苦心。一方面在儿子伯鱼身上现身说法,看到伯鱼,不是问学《诗》的进展,就是问学《礼》的进展,还专门将“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的话丢给儿子让他自己作取舍。除此之外,他还亲自教弟子为乐,看到子路鼓瑟不上道,直接讲“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子路这家伙的瑟,好像不是跟着我孔丘学的似的,如此不着调!门人因为这话,都有点瞧不起子路。害得老人家又补了句“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子路的瑟算是入门了,只是还没找到登堂入室的门径罢了!
对爱子、爱徒的礼、乐素养如此煞费苦心,其他弟子自然格外在这两方面上心。直到今天,我们能以礼乐之邦为称,齐鲁大地能以礼乐闻名,正是得益于孔子及其门人的累世传承。
礼、乐绝非今天我们所理解的陈芝麻、烂谷子,更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技艺。孔子老早就讲,礼不能同玉帛这些礼器画等号,乐也不能同钟鼓这些乐器等量齐观。真正的礼,是天地之序的再现,真正的乐,是人世德音的传承。
孔子有个了不起的弟子叫子游,子游深谙礼乐背后的大道。子游做了武城的地方长官后,实践礼乐教化。有一次,孔子到武城闲游,听闻到弦歌之声不绝于耳。莞尔对随行众人讲“割鸡焉用牛刀”,意思是说,治理一个小小的武城,哪里用得着礼乐教化这样的大道?子游听说了,专门以礼乐大道的功用回应老师。他说:“老师从前曾经教导我们:‘君子学大道则懂得爱人,小人学大道则更愿意从命’”,言外之意是说,这样做不正是老师所教导弟子们的吗?孔子赶紧同身边的弟子讲,“割鸡焉用牛刀”的话是开玩笑的,不可当真。
弦歌到底是怎样发挥教化作用的?《礼记·乐记》中孔子另一位高徒子贡同乐师乙之间的对话,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一)原文
子贡见师乙而问焉,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夫歌者,直己而陈德也。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
“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识之,故谓之《齐》。明乎《商》之音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音者,见利而让。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子贡问乐。
(二)白话试译
子贡见到师乙并向他请教,说:“我听说唱歌各自有适宜的类型,像我这样的人,适合唱什么歌呢?”师乙回答说:“我只是个卑贱的乐工,哪里能回答您适合唱什么的问题呢?请让我讲讲我所听闻的,您自己来判断吧。宽厚且安静、柔和且正直的人,适合唱《颂》。心胸宽广且安静、豁达且诚信的人,适合唱《大雅》。恭敬节俭且喜好礼仪的人,适合唱《小雅》。正直且安静、廉洁且谦逊的人,适合唱《风》。坦率正直且慈爱之人,适合唱《商》。温和善良且能决断的人,适合唱《齐》。唱歌这件事,是通过表达自己来展现德行。感动自身从而使天地感应,四季和谐,星辰有序,万物生长。”
“《商》,是五帝遗留下来的乐声,商朝人记录传承下它,所以称作《商》。《齐》,是夏、商、周三代遗留下来的乐声,齐国人记录传承下它,所以称作《齐》。通晓《商》的音声,遇到事情是非立辨,所以能临事而屡断;通晓《齐》的音声取与明了,见到利益便懂得谦让。临事能屡断,这是勇敢。见到利益懂得谦让,这是义。有勇有义,不以乐声来表达、表现,还能怎样传递和保有这些美德呢?”
“所以唱歌时,声音上扬如同奋力高举,声音下抑如同重物坠落,曲调转折如同折断树枝般干脆,声音停止时就像枯槁的树木般死寂,挺直时合乎矩尺,微曲时暗合于钩,连绵不绝时又圆润得像成串的珠子。唱歌作为一种语言表达,是把话说得悠长。因为内心喜悦,所以要说话,普通说话不足以表达,所以把话说得悠长;话说得悠长还不够,所以要发出嗟叹;嗟叹还不够,就不知不觉手舞足蹈起来了。”这就是子贡了解到的与音乐相关说法。
弦歌是什么?它是圣贤发明的精䘜“冰箱”,什么时候打开冰箱门,往圣先贤的美德都鲜活如初。用师乙的话讲——“非歌孰能保此”?
一代又一代圣贤持续在农产品生产、储存上下功夫,才有了今天的衣食无忧。一代又一代圣贤持续在美德的创造和赓续上下功夫,才有了今天的精神充盈。孔子讲“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礼乐教化被“发明”前,人们感受圣贤的美德只能靠缘法,所以佛家有人生“三难得”之说——“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闻”,正法之所以难闻,就在于难有机会耳提面命于圣贤。有了礼乐,圣贤的美德充盈其间,从此深信圣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之说,孜孜以美德良习的人,都有机会通过亲近礼、乐,获得精神上的充盈。
朱熹讲“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没有孔子以及孔子倡导的礼乐教化,今天的我们哪里有机会随时获得精神上的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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