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味蕾上的时光旅行

美食,宛如一把神奇的钥匙,轻轻一转,便能打开记忆的大门,让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美好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它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的佳肴,更是情感的寄托,文化的传承,每一口都蕴含着时光的味道。
芋头蘸蟹酱:家的味道
在宁波农村,有一道看似朴实无华,却让我魂牵梦绕的土菜 —— 芋头蘸蟹酱。那是 1955 年的秋天,十岁的我,接到母亲的指令,与小伙伴们如脱缰野马般奔向海涂。海涂并非沙滩,而是平缓的泥滩,退潮后延伸甚远,那里藏着无数小海鲜。平时瞧不上眼的沙蟹,那天却成了我们的 “猎物”。沙蟹虽小,行动却极为敏捷,人一靠近,便迅速钻进泥洞。为了抓住它们,我不顾泥浆飞溅,整条胳膊伸进泥洞,不多时,脸上、身上已是泥渍斑斑。不过,好在沙蟹数量众多,不到一小时,就收获了五六十只。 回到家,母亲满心欢喜,将沙蟹洗净腌制。三小时后,去除不能食用的部分,又带着我到邻居家借用小石磨,把沙蟹磨成浓稠的蟹酱,这过程需三磨,方能成就那独特的风味。傍晚,我们前往自留地挖芋头。春天种下的芋头,历经数月,如今已到收获之时。自留地里,芋头植株茁壮,我们小心翼翼地挖了两窝,便装满了两筐。当晚,母亲没煮饭,热气腾腾的芋头端上桌,搭配一小碗蟹酱。扒开芋头皮,一口咬下,粉粉糯糯,带着丝丝甜味,恰似后来吃到的糖炒栗子,这便是家乡人口中的 “栗子芋头”。芋头蘸上蟹酱,蟹酱的咸鲜与芋头的粉香完美交融,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连呼出的气都是香甜的。此后,芋头蘸蟹酱虽常出现在家中餐桌,却再难找回初次品尝时的那种滋味。或许是因为那是母亲亲手酿制,又或许是我参与了制作过程,这道菜,早已深深烙印着家的味道。

葱烧大排:苦涩与愉悦交织
葱烧大排,如今是上海人餐桌上常见的家常菜,于我而言,它却承载着复杂的情感。1961 年初,哥哥从宁夏石嘴山钢铁厂回家探亲,即将返程时,母亲问他想吃什么,哥哥犹豫着说出了 “葱烧大排”。在那个物资匮乏、凭票供应的年代,想吃大排谈何容易。母亲愣了许久,才含糊回应 “看看能不能买得到”。夜里,母亲叫醒我,凌晨三点便前往菜场排队。寒冬的凌晨,寒风刺骨,我穿着棉衣却依旧觉得寒冷,双脚冻得麻木,只能不停跺脚。终于,肉摊开张,母亲幸运地买到两块大排,她满脸喜悦,念叨着哥哥有口福。中午,母亲在公用厨房烧大排,我看到她一边烧,一边用手绢擦眼泪。午饭时,哥哥独自在里间享受着大排,我在外面,浓烈的香味传来,却让我心中满是苦涩。 我第一次吃上葱烧大排,是 1963 年考入复旦大学后。新生入学典礼结束,去食堂吃午饭,看到碗中的大排,多年的渴望瞬间实现,满心欢喜。可刚咬几口,就想起两年前母亲烧大排的场景,眼泪止不住地掉,只能和着泪水将大排吞下。那时在复旦食堂,大排也是难得的美味,学生伙食费有限,一块大排价格不菲,一个月能吃上两次便很不错。后来,研究生毕业留校当教师,葱烧大排成了我的家常菜。上世纪 90 年代,指导的研究生常来家中聚餐,葱烧大排是聚餐标配,一次烧二三十块,总是被一扫而空。学生们甚至怂恿我去开一家 “李教授排骨店”,说生意定会兴隆。葱烧大排,陪伴我走过了那些苦涩的岁月,也见证了生活逐渐变好的愉悦时光。

阳春面:简单中的至味
面条,起源于中国,历经数千年,种类繁多,阳春面便是其中制作最为简单的一种。在一些上海人眼中,阳春面就是把面条煮熟,加一勺油炸葱花,也有人称其为葱油面,甚至直接叫清汤面。1965 年 7 月,我所在的复旦大学新闻系全体学生前往上海龙华公社参加 “四清” 运动。相较于之前去的宝山县罗店镇,龙华公社的生活条件好了许多。我被分配到财贸组,住在一幢六层楼的公寓房内。有一次,在忙碌的工作之后,我走进一家小面馆,点了一碗阳春面。简单的面条,在葱花的点缀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面条入口,爽滑劲道,葱香四溢,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看似平淡无奇的阳春面,却蕴含着一种质朴的美味,它不需要过多的调料,也无需复杂的烹饪技巧,仅仅是最纯粹的面香与葱香,便足以慰藉人心。

这些美食,就像时光的碎片,拼凑出我人生中一段段珍贵的记忆。它们或是带着家的温暖,或是夹杂着生活的苦涩与甜蜜,又或是展现着简单中的至味。每一次品尝,都是一次与过去的对话,让我在回味美食的同时,也重温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美食,永远是我们心灵的避风港,无论走多远,它的味道,始终萦绕在舌尖,扎根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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