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护的遗憾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在我读过的唐诗中，最让我念念不忘的，就是崔护的这首《题都城南庄》。

　　我想不明白，明明是一见钟情，他怎么能在过去了一年之后才来寻觅芳踪呢？“世事茫茫难自料”，别人的事就更难料了。一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怎么就没想到会像“今日”找来时的已经物是人非了呢？

　　仔细想想，我觉得他可能还是缺乏勇气、没有底气。也许，彼时他正落魄与受难，或者还没有功名。自己尚且不能安身立命，还不能给别人一个承诺，又怎么可以轻举妄动呢？这或许是士子的普遍思想，先立业后成家。虽不必像班超那样“匈奴未灭，臣何以家为？”却也至少是希望自己能得以金榜题名后，才能洞房花烛夜。更何况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尽管在看到那惊心动魄的美之后再也难以释怀，崔护还是被那些封建礼教啊道德啊文化教养啊，束缚得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在男女情感方面，自古以来，男人大都不够主动。像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赖于卓文君的叛逆；牛郎织女的天地姻缘，没有织女的大胆，牛郎根本就没戏；梁山伯因为打破脑壳也想不到会有女扮男装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虽然耳鬓厮磨，即使平时形迹可疑，也想不到朝夕相伴的却是个女子，所以呆头笨脑，迟钝得不管怎么点拨也想不到爱情就在身边。还有许仙的被动，柳下惠的坐怀不乱，以及宋玉对东家之子的无动于衷……无论是传说还是现实生活，情爱上的阴盛阳衰一直渊源流长。

　　男人在情感上的普遍麻木与呆滞，主要是因为封建伦理的错乱与偏差。比如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则要从一而终，这样的放任和约束，怎能让男人重情呢？还有，霸道的君父不允许听凭摆布的子臣有选择爱情的权力和自由，年轻人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不了主。有了心上人，如果可望而不可即，那只能徒增烦恼，所以不敢过早地涉足感情，以免伤感。

　　看看陆游，已经与表妹唐婉成了恩爱夫妻，母亲的一个棒捶，还不是生生拆鸳鸯于两下里？刘兰芝才貌双全、温柔娴淑，与夫君焦仲卿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可婆母的看不顺眼，就是心如盘石无转移，还不是得孔雀东南飞？崔护又怎么敢擅自跑到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去如沐“春风”？

　　崔护是个书呆子，他可能是想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得更周全和稳妥一些，可就在他彷徨延宕之时，机会也悄悄错失。崔护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重情的男人，可是一年之后再来寻芳，却为时已晚。

　　那人面桃花的女子是不是无数次地搅扰过他的梦境，是不是让他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是不是让他动过无数个去找她的念头，我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但是，她始终是他放不下的心事。一年以后他还没有忘记路径，没有忘却那扇桃花盛开的门户，满面春风地趁兴而来，遇到的却是人去楼空。积蓄了一年的绵绵情意，无处发抒，徒留不谙人间情事的桃花依旧灿烂无限，他心底的抑郁是何等深厚与沉重！

　　悔之晚矣！除了徒唤奈何，还有的，就是他这一生都后悔莫及的遗憾。

　　不过，如果没有这样的遗憾，我们就读不到这首耐人寻味的情诗，也少了一种触及心灵的审美体验与情感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