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梦来

章节一，情字缘起

春雨细密如针，青璃在竹伞下望着陆明修研墨的手指。二十年过去，当年在芦苇荡救她的小书生已蓄起长须，执笔时腕上青筋微凸，却仍带着少年时的清癯。

伞骨突然震颤，她指尖凝起青光，西南天际妖云翻涌如沸鼎。"要来了。"龟甲在袖中发烫，三日前占得的凶卦正在应验。陆明修搁下笔，浑然不觉窗外异象："阿青，墨里掺些松烟可好？"

话未说完，惊雷裂空。青璃袖中飞出十二道符咒结成结界，整座书斋顿时笼罩在碧色光晕中。陆明修怔怔看着砚台里腾起的黑雾——那是西海龙族特有的玄水煞气。

"先生可还记得《禹贡》中的定水诀？"青璃咬破指尖，在宣纸上画出河图洛书。二十年相伴，她早将毕生所悟写成典籍，此刻书架上七十二卷手札同时泛起微光。

陆明修突然抓住她滴血的手腕："你不是寻常婢女。"他掌心滚烫，惊得青璃鳞片在裙下若隐若现。当年芦苇丛中鲜血染红鳞片的记忆涌来，小书生用衣摆裹住受伤的青蛇时，也是这样灼人的温度。

暴雨倾盆而下，龟甲应声而碎。青璃望见未来三日的光景：西海龙子私纵玄冥重水，三江五湖倒灌人间，陆明修抱着她的原身在洪水中化作枯骨。天道给的生机，竟在她丹田中莹莹流转的千年妖丹里。

"我要去镇水。"她摘下髻上玉簪，那是陆明修及第那年赠的及笄礼。青丝垂落时，额间浮现出青鳞纹路："其实我..."

"我知道。"陆明修忽然笑了，眼尾皱起二十年朝夕相对的细纹。他展开书案下的卷轴，墨色蛟龙在江南烟雨中腾云驾雾——正是她醉酒现形那夜的模样。

惊涛拍岸声近在咫尺，青璃浑身妖纹暴涨。妖丹离体的刹那，她听见自己说："等洪水退了，我带先生去看洞庭春色。"陆明修突然扑上来，凡人肉身竟穿透结界抱住了她。

千年修为化作百里长堤，青璃在消散前看清他唇形。二十年来他总唤"阿青"，原来这两个字，从一开始就是"情"。

章节二：玉簪惊鸿

九重天阙飘着永不凝结的雨，青璃抚过司雨殿前的青玉圭表，腕间翡翠箸忽然发出龙吟。这是她位列仙班百年来，第一次见到西海龙族出现在命簿记载的云梦泽。

"碧波元君，该去布雨了。"捧露童子踮脚递上缠着红绳的雨量尺，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西海三太子昨日向月老殿送了三十斛鲛珠..."

话音未落，翡翠箸突然化作双龙腾空而起。青璃望着云镜下青萝书院的墨色屋檐，千年道心竟泛起涟漪。檐角铜铃摇晃的弧度，与当年陆明修替她系银铃时一模一样。

青萝镇新来的教书先生有个怪癖：每逢谷雨便要在廊下摆一坛酒。学生们偷尝过，说是苦得舌根发麻，倒像用雨水酿的。

陆怀舟研开松烟墨时，总觉得砚台该是暖的。笔锋悬在《水经注》批注上，忽然听见瓦当滴雨声乱了节拍。抬头望去，天青色襦裙掠过月洞门，发间玉簪晃出一道他梦见过千百回的弧光。

"姑娘留步！"他撞翻笔山冲进雨幕，却见那抹青影化作云烟消散，唯有石阶上落着片龙鳞形状的柳叶。

司雨殿内因果镜嗡嗡作响，青璃看着镜中书生拾起柳叶的模样，仙骨隐隐作痛。百年前消散时种下的情蛊，竟在轮回中长成了并蒂莲纹。

"元君可知触碰轮回要受天雷之刑？"司命星君拂去镜面雾气，映出西海龙宫深处涌动的玄冥重水："那滴落在命簿上的眼泪，早被龙王炼成破劫珠了。"

殿外惊雷骤起，青璃握紧发烫的翡翠箸。箸尖龙睛泛起血色——当年西海龙王献出镇水法器时，竟将龙子魂魄藏在箸中。

子时的更鼓惊飞夜鸦，陆怀舟摩挲着柳叶临摹《洛神赋》，忽见窗纸映出双瞳金光。酒坛中苦雨沸腾，化作黑蛟扑向书案，却被柳叶爆发的青光削去龙角。

"阿青！"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记忆如决堤洪水。他看见青衣女子在惊涛中回眸，额间青鳞映着月光说"等洪水退了"。

翡翠箸穿透屋脊直刺心口时，陆怀舟忽然笑了。原来轮回二十世，等的就是替她挡下这一劫。

章节三：龙渊劫

西海龙宫深处，青铜灯树映着玄冰鉴里扭曲的人影。龙王敖钦抚摸着鉴中沉睡的幼子，龙爪突然捏碎翡翠箸幻影："碧波元君竟用我儿魂魄养蛊？"

冰鉴轰然炸裂，百年前场景重现——青璃妖丹离体时，分明将一缕龙魂封入自己即将消散的心头血。敖钦直到今日才明白，那滴血泪不是悲伤，而是最狠毒的咒术。

陆怀舟心口溅出的血珠悬在空中，化作八十一盏莲灯。青璃看着贯穿书生胸膛的翡翠箸，箸身龙纹正疯狂吞噬他的魂魄。百年前她亲手种下的情蛊，此刻在两人之间织出金红丝线。

"原来天道允我成仙，是要用仙骨养魂。"她突然看清司命星君送箸时的诡异笑容，西海龙子残魂在仙气温养下，早已与自己的脊骨融为一体。

陆怀舟染血的手握住箸尾，竟念出《禹贡》定水诀的最后一段。廊下苦雨酒坛应声而碎，混着情蛊血的雨水冲天而起，在西海龙宫上方结成太乙玄冰阵。

敖钦的龙角撞碎第九重冰棱时，青璃的仙骨开始片片剥落。陆怀舟忽然咬破舌尖，将带着蛊毒的鲜血喂进她口中："当年你教我以血为祭，可没说书生不能画锁龙符。"

他后背浮现的符咒与青璃仙骨上的龙纹严丝合缝，西海龙子魂魄发出凄厉哀嚎。司命星君的因果镜终于照出全部真相——百年前青璃消散时，陆明修用毕生功德换了句"来世做锁龙桩"。

瑶池水突然沸腾，青璃在堕仙台上睁开眼。陆怀舟的凡人身躯正在消散，魂魄却化作青铜巨桩镇住西海泉眼。敖钦被八十一道玄铁链锁在桩上，龙血渗入青萝镇的每道沟渠。

"碧波元君触犯天规，罚你世世守望西海。"天帝法旨落下时，青璃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松烟墨。那抹熟悉的触感渗入仙骨，在她掌心凝成永不褪色的墨蛟纹。

尾声

九百年后，渔家女指着西海边的青铜桩问："那上面缠着的青藤怎么像女子手臂？"老艄公往海里撒了把朱砂："当年有位仙人在这等她的书生，等着等着就长成连理枝了。"

潮汐深处，两缕魂魄缠绕着游过龙宫废墟。青璃的墨蛟纹与陆怀舟的锁龙符时隐时现，惊得巡海夜叉慌忙跪拜——那分明是上古应龙与玄龟才有的天地婚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