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红尘吞噬的女人——评《红尘》中德子媳妇

德子媳妇是霍达的中篇小说《红尘》中重要的女性。在红尘社会强大舆论和世人有色眼镜的炙烤下,因为难以承受活着之重,她只能选择在浓重的一氧化碳气体包围中离开那个让她饱受辛酸和屈辱的社会。
出生在旧社会,因为受传统世俗思想的影响,加上贫穷的逼仄,父母把还不到十岁的德子媳妇卖到了青楼,换取一点黑豆救家里其他人的命。旧社会的女子是没有社会地位的,连最基本的姓名权也被剥夺,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般,德子媳妇也不例外(为行文方便,姑且就唤她云朵吧)。可以想象,一个女孩子被卖入青楼,对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因为年幼,云朵成为老鸨和成年接客女子役使的对象。在这些成年接客女子的眼中,小云朵就是供她们使唤的丫鬟,也是她们宣泄自己内心愤怒和痛苦的对象;而在老鸨的眼中,自己花钱买来的,不能给自己挣钱,还要管吃管住,是亏本的买卖,所以稍有不称意,云朵就会遭受皮肉之苦。没有出道的云朵过着就像夏衍先生笔下包身工一样非人的生活。因为饱受痛苦与折磨,年幼的云朵渴望自己快快长大,以逃出魔窟。
殊不知,青楼的女子,年幼有年幼的痛苦,长大更有长大的屈辱。时间的流逝,苦难的洗礼,云朵慢慢长大,渐渐出落成风韵卓著的大姑娘。这样的容颜、如此的体态,这对老鸨,乃至青楼都是无尽的财富。打量着云朵,老鸨乐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似乎发现了一座蕴藏无尽宝藏的矿,她更欣喜的是自己前期的投资是多么的明智。可是,一切的期许因为云朵的宁死不从——“不接客!不接客!我死也不接客!”——变得渺茫。歹毒的老鸨对其威逼利诱仍没有达到目的之后,开始对她施以酷刑——“不听话,往死里打。她歹得狠哪!杀人不用钢刃,打人不用皮鞭,她把一只猫装到我的裤子里,扎上裤腿儿,拿棍子使劲打那猫,把猫儿打得嗷嗷叫,就拼命地抓我!”——让她就范。可以想象,在如此凌辱之下,孱弱的云朵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给她造成多么大的身体与心理的伤害。“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像又重新掉进了那个魔窟,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双双色眯眯的眼睛,一只只罪恶的手……在她眼前团团转,吆五喝六地猜拳行令,放荡的笑声,污秽不堪的言语,姐妹们的呻吟和啜泣,在她耳边嗡嗡响。苦井!”
经历过被人贩子八次转手倒卖的屈辱之后,云朵迎来了全国的解放。“‘黑咕隆咚的苦井万丈深,妇女在最底层……’当她第一次听见这歌声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把她从苦井中搭救上来的救星。是解放军,是共产党的干部,大踏步走进那像囚笼似的的、雕梁画栋的院子,大声宣布她们解放了,自由了!一个大姑娘,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文文静静的,说话的口气却像个执掌乾坤的大官儿:‘从良,对,从今天起,你们大家都从良了。全中国再也没有这一行了。回家、嫁人、找工作,都随自便!有困难的,政府可以帮助你们!’”
经历魔窟般非人的屈辱,给云朵造成的心理创伤、留下的心理阴影像烙铁烙上般无法消退。获得自由身,云朵“后来,她就嫁给了德子”。为了离开伤心地,减轻非人生活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夫妻俩远离原来生活的地方,住进了大杂院。由于夫妻俩对自己过往那段不堪的“黑历史”讳莫如深,所以他们俩在左邻右舍眼中是谜一样的存在。如果不是“诉苦”大会创造的机会,这个“谜”会永远保存下去。正应了“解需还需系铃人”,因为云朵自己口无遮拦的“现身说法”,把自己完全暴晒在众人面前。曾经的谦和礼貌、曾经的优雅端庄、曾经的热情好客、曾经的“乐善好施”的“好印象”,因为自己的冲动,一下子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窑姐”的名号。不论对街坊邻居,还是对德子夫妇,这种从天使摇身一变成为“魔鬼”的剧变,一下子让人猝不及防,也无所适从。但是,不论产生什么样的心理不适,云朵不再是那个光鲜优雅的云朵,而是一个不洁的、供无数男人玩弄的“窑姐”,羡慕变成了嫌弃和鄙夷。因为是街道发生天地的新闻,所以关于“窑姐”的话题自然而然成为无聊之人闲聊不可或缺的内容。
“从良,自由了,解放了”,云朵看到了幸福生活的渺茫希望。与德子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二十年的生活,云朵真正享受到做正常女人的幸福。可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解放,只是解除捆绑住人们手脚的绳索,压在人们思想中的大山并没有被真正挪开。“四清运动”之风的兴起,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的因为不慎被别有用心者扒出来,黑子的妈、云朵属于这一类;有的因为当事者守口如瓶,并刻意粉饰,成了永远的秘密,像街道主任孙桂贞之流。因为自爆“惊天秘密”,云朵成为街道,尤其是大杂院里把玩的“名人”。不论是黑子,还是马三胜,亦或是孙桂贞,他们有意无意地会用异样的眼神、别样的语气与德子和云朵进行有声无声地交流。对云朵来说,身体的解放让自己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当自己因善良而把自己再次置入无底的黑洞中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无尽的苦难,而且将永远没有翻身出头的日子。
三人成虎,更何况街坊邻居有那么多的内心仍然被封建落后思想禁锢着,以咀嚼别人痛苦为乐的好事者,无时无刻不戴着有色眼镜像打量怪物一样盯着别人伤疤不放的人。云朵深深感受到自己灾难的来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重获自由、过上正常人生活的出头之日。德子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再回忆云朵所言所行的细枝末节,心理慢慢开始发生改变。不抽烟的他,烟瘾日渐大增;不喝酒的他,经常是满身酒气;寻常天不黑就急着往家里赶的他,三更半夜回家变成常态;时时用男人特有的方式给予妻子以温存的他,和妻子睡在一张床慢慢产生膈应的心理……左邻右舍的风言冷语云朵还是能够承受的,丈夫的嫌弃,甚至厌恶是她无法接受的。丈夫的离家出走是压死云朵的最后一根稻草。“德子打着嗝儿,手扶着床帮说:‘我在外头吃了,有钱在哪儿买不着鱼?’媳妇怕他摔倒,连忙扶着他,‘那……就早点儿睡吧!’德子的大手一扒拉,把她推了一趔趄,‘去!靠边儿点儿!’……德子也不言语,弓着腰,把铺盖卷巴卷巴,往咯吱窝底下一掖,就往外走。媳妇吃惊地拦住他:‘你……这是干吗?’德子头也不回地说:‘活儿忙,我不家歇了。’媳妇就没有拦他。”
从青楼获得自由身,这对云朵来说是肉体逃出了苦海。但是这段毫无尊严的生活给自己精神套上的枷锁还没有卸下。成为新社会的人,云朵看到了希望。可是,旧有的思想和观念在红尘中生活的人思想中是根深蒂固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就被彻底清除掉。从旧社会到新社会、从四清运动到拨乱反正,时代在变,人们的生活在变,但是思想深处残存的流毒余孽还依然存在。它们不经意间释放的毒性会蚕食很多无辜善良的人,德子媳妇就是其中之一。
注:德子媳妇取名叫云朵,从她短暂而辛酸的人生看,她就是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云彩,随风而动,自己无法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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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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