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四记

暮春时节，我沿着渭河溯流而上，抵达这座被秦岭与黄土高原环抱的陇上小城。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槐花香，与记忆中西北干燥的风截然不同，仿佛一脚踏进了江南的烟雨里。

麦积烟雨。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我已站在麦积山石窟的栈道上。这座开凿于北魏的佛教艺术宝库，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愈发朦胧。第44窟的菩萨低眉垂目，衣褶间凝着千年未散的雨水，指尖残存的彩绘在晨光中流转着淡淡的光晕。雨滴顺着崖壁滑落，在佛龛前汇成细流，恰似北魏画工笔下那绵延的飞天飘带。石窟对面新绿的麦田正在抽穗，山脚下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古老与新生在此刻达成了奇妙的和解。

仙人问道。仙人崖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昨夜的雨痕，山间的松柏被雨水洗得发亮。拾级而上，忽见断崖处飞瀑如练，水汽氤氲中隐约现出三教殿的飞檐。这座融合佛道儒三教的明代建筑，在雨水的浸润下更显清幽。檐角铜铃叮当，与山涧的流水声相应和，恍惚间似有仙人在云雾中论道。崖壁上零星的唐代题刻被苔藓半掩，那些模糊的字迹里，藏着多少文人墨客的山水情怀。

伏羲画卦。伏羲庙的柏树已有三千年高龄，虬曲的枝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绸。穿过八卦形的院落，仰头望见伏羲手持阴阳鱼的塑像，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相传正是这位人文初祖，在此观渭水悟出先天八卦。庙墙外，几位老人在石桌上对弈，棋盘上的黑白子与庙中的阴阳鱼遥相呼应，古老智慧在棋局间流转千年。

秦州夜雨。深夜的秦州古城飘起细雨，青石板路被雨水打磨得油光发亮。南郭寺的檐角灯笼在雨中摇曳，照着檐下避雨的旅人。街角的老茶馆传来悠扬的秦腔，混着雨打芭蕉的沙沙声，竟生出几分江南丝竹的韵致。檐下新绿的爬山虎在风中轻摆，恍惚间仿佛看见张籍在此写下"渭水东流去，何时到雍州"的离愁。天水的雨总是不急不躁地下着，像是要把千年的故事慢慢浸润。当晨曦再次照亮麦积山时，我知道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依然在晨钟暮鼓中书写着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