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犬四儿

乌鲁木齐的冬夜，寒风卷着雪粒，打得窗棂沙沙作响。纪昀伏案批阅文书，忽听门外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他推门一看，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犬蜷在台阶上，双眼湿漉，竟似含着泪光。

"怪了，"纪昀喃喃道，"这狗的眼神，倒像故人。"

前夜，纪昀梦见旧仆宋遇跪在床前，叩首道："念主人孤身远戍，奴特来相伴。"次日，翟孝廉便送来这只黑犬，取名"四儿"。

宋遇生前奸猾，常欺压其他仆役。可这四儿却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纪昀暗想："莫非真是他转世赎罪？"

乾隆辛卯年，纪昀获赦东归。四儿咬住他的衣角，死活不肯留下。无奈，纪昀只得带它同行。

过辟展七达坂时，险峻异常。车队分作两段，夜宿山岭。四儿竟独自蹲在岭巅，寒风凛冽中，它左右巡视，见人影便狂吠示警。纪昀感慨，赋诗道："我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

返京后，四儿依旧每夜守门，奴仆偷懒不得。某日清晨，纪昀发现它口吐白沫，死在院中。

"定是那四个奴才干的！"老仆愤然道，"他们嫌四儿碍事，趁夜下毒！"

纪昀怒审赵长明等四人，他们却咬定是盗贼所为。无奈证据不足，只得作罢。

纪昀亲手葬了四儿，原想刻四奴石像跪于墓前，又苦笑："怕是四儿不屑与这些人为伍。"最终，他只题了"师犬堂"三字，挂在奴仆居所。

是夜，纪昀梦见四儿化作宋遇模样，向他长揖："主人，这一世，我可算赎清了罪孽？"

醒来时，窗外月光如水，恍如四儿清澈的眼睛。

四儿死后第七日，纪昀夜读至三更，忽闻院中传来熟悉的抓挠声。他推窗望去，月光下，一道黑影正绕着四儿的坟冢打转，形貌轮廓，赫然是死去的四儿！

纪昀心头一震，却见那黑影忽地人立而起，前爪作揖，眼中竟流下两行血泪。

"四儿？"纪昀轻唤。

黑影闻声转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突然扑向奴仆居住的西厢房。霎时间，窗内传来赵长明凄厉的惨叫："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次日清晨，赵长明疯癫般冲出房门，满手是血，狂喊："它回来了！它来索命了！"

纪昀命人将他按住，赵长明终于崩溃招供：原来四人嫉妒四儿得宠，更恨它妨碍他们偷盗主家财物，便在肉中下毒。

"我们以为...不过是一条狗..."赵长明浑身发抖，"可它临死前，看我们的眼神...根本是人的眼睛啊！"

当夜，其余三奴接连暴毙，皆面露惊恐，仿佛被活活吓死。百姓传言，曾见一条黑犬影子，蹲在四人床头。

纪昀将四儿迁葬至香山，墓碑刻"义犬宋遇之墓"。下葬时，忽见一老僧拄杖而来，合十道："施主，此犬前世罪孽已消，来世当得人身。"

"大师认得它？"

老僧微笑："它临终时，老衲恰在城中。听它心声——这一世为犬，反而懂了忠义二字，比做人时干净。"说罢飘然而去。

三年后，纪昀在江南偶遇一少年，眉眼陌生，却莫名熟悉。少年见他便拜："先生可还记得乌鲁木齐的冬雪？"

纪昀愕然，少年已笑着跑开，背影轻快如风。远处传来清朗的吟诵声："我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

夕阳西下，纪昀忽然湿了眼眶。

-改编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