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一点鲁迅:《鲁迅杂文集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下)

(四)文学的阶级性之辩

梁实秋认为,无产阶级文学的错误是“把阶级的束缚加在文学上面”,资本家和无产者“他们的人性并没有两样”,而“文学就是表现这最基本的人性的艺术”。鲁迅则反驳:“文学不借人,也无以表示‘性’,一用人,而且还在阶级社会里,即断不能免掉所属的阶级性,无需加以‘束缚’,实乃出于必然。”这段话我深以为然。我们上学的时候也都学过: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社会性是人的基础属性之一,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必然打下了他所属阶级的烙印,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接下来的一句话堪称经典,我们很多人想必都听过:“‘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那会知道北京检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门不当户不对,的确是很多爱情悲剧的起因。

梁实秋认为作者的阶级与作品无关,他举了托尔斯泰出身贵族而同情贫民的例子。但鲁迅指出恰恰因为托尔斯泰出身贵族,他“旧性荡涤不尽,所以只同情于贫民而不主张阶级斗争”。托尔斯泰确实同情贫民,这在他的著作《复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贵族聂赫留朵夫为了赎罪,甘愿和女囚犯玛斯洛娃结婚,他甚至想要将自己的土地无偿分给农民。但这毕竟是极端个例,农民想要获得解放、获得土地,不能等着贵族老爷发善心,这无异于守株待兔、缘木求鱼。正是由于托尔斯泰出身贵族,所以他的小说始终没法给出一条真正走得通的道路。《复活》的结尾,玛斯洛娃不肯跟聂赫留朵夫结婚但原谅了他,聂赫留朵夫从相信上帝那里获得了内心的宁静。“别人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伸过去给他打。”这算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

梁实秋认为文学家应该不受阶级影响地自由创作,鲁迅则一针见血地指出“文学有阶级性,在阶级社会中,文学家虽自以为‘自由’,自以为超了阶级,而无意识底地,也终受本阶级的阶级意识所支配”。人是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的,就像是电影《笑傲江湖》里说的那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江湖,你怎么退出江湖?”——在阶级社会中,人一出生就隶属于某个阶级,必然或多或少地受阶级的影响,写的作品怎么可能完全没有阶级性?

梁实秋认为呼喊口号类的宣传文字不属于文学,鲁迅也承认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学尚处于萌芽状态,但他对其发展是乐观的。“无产者文学是为了以自己们之力,来解放本阶级并及一切阶级而斗争的一翼,所要的是全般,不是一角的地位。

在二人观点的碰撞中,我们可以看出,梁实秋是完全站在资产阶级立场发表言论的。他的文章,恰恰证明了文学是有阶级性的。

(五)鲁迅“硬译”的目的和原因

文章的第五章节又说回到“硬译”的话题。鲁迅也清楚他的译文的晦涩难懂,他的目标受众是谁呢?是“为了我自己,和几个以无产文学批评家自居的人,和一部分不图‘爽快’,不怕艰难,多少要明白一些这理论的读者。

1928年开始,鲁迅与创造社、太阳社、新月社众人展开了关于革命文学的论争。然而,在论争中,他却发现革命文学家们的马克思理论素养非常之差,很多人只是粗浅地了解了几个新鲜的外来词汇,就一边高喊着“革命”、“打倒”,一边攻击鲁迅“醉眼陶然”地躲在小楼里。这种行为被鲁迅嘲讽为:“解剖刀既不中腠理,子弹所击之处,也不是致命伤”。鲁迅翻译苏俄的文艺理论,就是为了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我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以为倘能味道较好,庶几在咬嚼者那一面也得到较多的好处,我也不枉费了身躯:出发点全是个人主义,并且还夹杂着小市民性的奢华,以及慢慢地摸出解剖刀来,反而刺进解剖者的心脏里去的‘报复’。”鲁迅将自己比作了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盛意拳拳,他拿着解剖刀不但在解剖论敌,也在解剖自己。

但我自信并无故意的曲译,打着我所不佩服的批评家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一笑,打着我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忍疼,却决不肯有所增减,这也是始终‘硬译’的一个原因。自然,世间总会有较好的翻译者,能够译成既不曲,也不‘硬’或‘死’的文章的,那时我的译本当然就被淘汰,我就只要来填这从‘无有’到‘较好’的空间罢了。”鲁迅这话说的既实在又谦逊,他知道自己的译文有些生硬,但起码并没有歪曲原著的意思。当时,愿意翻译外国文学理论的人很少,许多人说到别人的缺点、错处时夸夸其谈,却又不愿意自己去做这件事。不管鲁迅的译文生硬与否,起码他在做。“所以暂时之间,恐怕还只好任人笑骂,仍从日文来重译,或者取一本原文,比照了日译本来直译罢。我还想这样做,并且希望更多有这样做的人,来填一填彻底的高谈中的空虚”。

坐而谈,何如起而行。

(六)新月社做不到“以眼还眼”

新月社,1923年成立于北京,该社取名于泰戈尔的诗集《新月集》,是以探索新诗理论与新诗创作为主的文学社团,主要成员有胡适、陈源、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等。1927年春迁往上海,在上海创办新月书店,1928年3月出版综合性的《新月》月刊。

新月社作为现代文学史上影响较大的资产阶级文学社团,早期的成员陈西滢、徐志摩曾与鲁迅在北京论战不断,迁往上海后,梁实秋接过了与鲁迅论战的大旗。这一次,批驳了梁实秋的两篇文章后,如果不捎带脚地讽刺几句新月社,那就不是鲁迅了。

1930年1月,《新月》杂志因为曾经先后刊登胡适、梁实秋等人批评国民党训政的文章被查封。鲁迅不肯放过这个打击论敌的机会,按照新月社与鲁迅之间互不相让的论战方式,新月社应该对国民党政府有更激烈的反对方式,然而却只是发表了一篇《告压迫言论自由者》,所以嘲讽其不过是“替对方设想的警告”。

新月社的‘严正态度’,‘以眼还眼’法,归根结蒂,是专施之力量相类,或力量较小的人的,倘给有力者打肿了眼,就要破例,只举手掩住自己的脸,叫一声‘小心你自己的眼睛!’”鲁迅的讽刺还是那么辛辣。

其实双方半斤八两。1927年10月,《语丝》在北京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禁,1930年,《语丝》出至第5卷第52期后停刊,《语丝》的结局和《新月》差不多。但无论鲁迅还是胡适、梁实秋,他们都不会采用激烈、决绝的方式反对国民党政府,他们都不是闻一多那样慷慨赴义的勇士。

我们在中学的时候都学过。1946年7月15日,在云南大学举行的李公朴追悼大会上,闻一多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讲》,痛斥国民党特务, “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精神,我们随时准备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李公朴,著名社会教育家,1946年7月11日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当天,闻一多在返家途中,突遭国民党特务伏击,身中十余弹,不幸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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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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