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
釉面裂璺渗出艾草香时,我正对着智能煎药机的触摸屏发怔。预设温度突然扭曲成1938年的月光——祖父攥着这尊粗陶罐翻越封锁线,青砖墙上溅着的血珠,在罐口凝成永不褪色的朱砂痣。那时他总把秘方刻在罐底夹层,说这样能骗过日本兵的刺刀。
罐耳突然震颤起来。1958年饥荒那夜,父亲把槐树叶捣碎倒进罐里,在公社粮仓外摆了三天。月光穿透罐壁的霉斑,那些被虫蛀的《千金方》残页正在重组,化作《温病条辨》里游走的蝌蚪文,裹着观音土的腥气漫过门槛。
当最后一片陶片剥落,罐膛突然传出爆裂声。1966年祖父被剃阴阳头那晚,他偷偷往罐底塞了半卷《黄帝内经》。红卫兵踹翻药柜的瞬间,铁秤砣砸在罐腰际,裂纹里渗出带血丝的药汁,在"大黄"二字旁绽开淡绿的芽,裹着太行山巅的雪粒簌簌坠落。
罐底突然涌出岩浆。1998年洪水漫过诊所时,祖父用这罐熬煮最后半剂安宫牛黄丸。浑浊的洪水浸泡着刻着"妙手回春"的篆文,那些被泡发的松烟墨正在重组,化作1945年太行山巅的烽火,把罐沿熏成古铜色,裂纹里嵌着半粒弹壳。
罐盖突然发出蜂鸣。我拧开锈蚀的竹篾,1938年的月光与2023年的LED冷光在罐内相撞。那些被弹片贯穿的岁月碎片正在药雾里沉浮,化作1959年的粮票、1975年的赤脚医生手册,还有永远变形的紫砂罐口,终将陈年的苦酿成银河系的悬臂。
窗外的春雨正沿着瓦当滴落,在罐底积水中汇成细流。那些被时光熬煮的悲欢,原来都是陶土纹路里游走的星河,碾过弹片与艾绒,终将在某个清晨绽放成新的杏林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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