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四月份大作文看图写文活动。

莲华在山上修行十八年了，今年刚好二十三岁。他的师父在圆寂之前，让他一定要下山经历红尘历练：“真正的佛法并非枯坐时的心如止水，而是任外物因缘动荡，内心泰然的真我如一。只有在红尘中领悟佛法，将来才可以修成正果。”

他背着一个包袱，带一些日常需要的用具，那个师父曾经化缘用过的钵盂，如今又要见证主人弟子的人间历程了。

阴风怒号，乌云叆叇，这人间不似人间，倒像是魔境。

事实上也差不多，这里是幽玄国境内，统治者魔帝蓟昊是有名的暴君。他对外四处征伐扩大领土，对内镇压叛乱强征暴敛，使人敢怒而不敢言。幽玄国信奉魔神，许多人会修行一些祭神唤鬼等淫祀之术，这里太阳常年被乌云遮蔽，月亮则只是一团红色的光晕，仿佛众神遗弃之地。

但莲华所居住的山，却如利剑般高耸入云，在山顶可以看到蓝天大日，超凡脱俗。

踏上山下土地，莲华觉得一阵湿冷向自己小腿侵蚀，接着蔓延到全身，仿佛是进到井里，在贴着水面行走。身上的白色佛衣颤抖起来，似乎在畏惧什么。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便觉有无穷光明自心内迸发，驱散了全身寒意。坚定的步伐踏上湿冷的土地，留下刚强的脚印。

路过一个村子，莲华本不想进去，他在山上吃完了斋饭下来的，此时并不需要化缘。但村子里传来的哭喊声和嘈杂声让他停下了脚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

“把人都抓走！”

“不要啊！我的孩子……”

“妈妈！妈妈……”

莲华走进村子就看见村民都被捆绑起来，打谷空地上一片呼天抢地，几袋谷子凌乱撒了一地，“阿弥陀佛！诸位施主，须知因果循环，今日马上盗，明朝阶下囚，不如放了他们，结一个善缘，福报无边……”莲华双手合十劝道。

“哪里来了个野和尚？”这伙人的首领诧异地看了一眼莲华，不作多想已挥手斥喝，“把他也捉起来，一并带走！”

“阿弥陀佛！愿我来生得菩提时，世间一切有情，念我之名，皆得所求……”

一股无形力量随着经文念诵四处弥漫，温和且强大，如冰冷寒夜里的火光。被捆缚的众人见到如此异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磕头哭求：“求上师救命！”

不消片刻，所有村民身上的绳索纷纷脱落，恢复自由。

“妖僧！胆敢坏魔帝大事！”首领见状既惊又怒，“刷”一声抽出腥红魔刀指向莲华，“赶紧收了妖法，还能饶你不死。”

莲华不为所动，首领沉下脸，口中念念有词，两个红色骷髅从刀身浮现飞向莲华。

骷髅尚未近身，已被莲华身体漫出一片白光冲破血气，变成一男一女两个魂灵。

两个魂灵对视一眼，缓缓向莲华施了一礼即烟消云散，脱离苦海重入轮回去了。

首领一愣，回过神即纵身一刀斩去，刀光划过莲花左臂，霎时无穷光芒爆发，刀如螳臂遇见龙卷风一般脱手飞出，他一个踉跄，险些也被带了出去。

半空中，沾了莲华血液的刀身，腥红渐渐消失殆尽，变成一把凡铁坠落地上。

“忠魂何苦造杀业，凡铁无辜作孽兵。施主，回头是岸。”

“你……你居然破了我的嗜血魔刀！”

首领惊骇至极，不敢相信这几乎颠覆他世界观的一幕。心思一转，知道硬来肯定不是对手，当下无奈对手下挥手下令：“放人！”

众人一愣，但看到首领发话也不敢多说，纷纷退到他身后让开一条通道。

“多谢上师救命！多谢上师救命！”心有余悸的村民无不向莲华施礼叩谢，旋即仓惶散去。

首领眼珠骨碌一转，立马哀声道：“大师，我们这次不过奉命办事，若是空手而归，陛下肯定要处死我们，万望大师慈悲为怀走一遭，救我们一命啊。”

“好，我正要去看看何人造此业障。”

“快！赶紧给大师牵一匹马过来。”首领大喜过望，心里更是暗自得意，“嘿嘿，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我诳住了，真是个蠢和尚。”

一路上，莲华接连遇见几支人马押着四处捕捉的百姓，浩浩荡荡往同一个方向赶去。他没有再出手制止，只是念声佛号问道：“你们因何捉这些百姓？”

“不瞒大师，只因不久前发现一个秘藏，但是必须以血祭之法召唤出魔神，破除秘藏封印之后才可取得其中宝物，所以陛下这才下令……带些百姓回来。”首领神色讪笑回答，表情甚是尴尬。

“为一己私欲竟以百姓之血祭魔神，罪过，罪过，我们快走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莲华远远见到一处山前营寨，临山部分已搭建起一座祭坛。来到近处，又见祭坛上雕刻着诡异的歪斜符文，乍看就像是正要择人而噬的一个个恶鬼，而满脸惊恐的百姓就绑在祭坛下。

再看那山，虽然烟雾缭绕，也看出就是一块漆黑巨石，在莲华眼里这巨石仿佛张口要吸尽世间一切光明。往上看去，山顶耸立一座伟岸高塔，莲华仔细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纳闷：“这塔里的气息怎么会与佛门同宗？”

“你们这队是怎么回事？就只带回一个和尚？”一个将军发现了莲华，皱眉粗声喝问。

“将军，我们带来的百姓都被这位佛法高深的大师给放走了，他还说要面见陛下，劝他放下屠刀呢。”首领拍马上前，语调藏不住阴阳怪气。

“放肆！”

将军闻言圆睁虎目怒道：“你这秃驴胆敢坏陛下大事，饶你不得！”

话音未落已抬手放出一方通体暗红大印，上面雕刻着一个食人恶鬼，下方则是鲜红色铭文，邪气森森。

大印半空中涨到院落大小，向莲华众人直压下来，要连没完成使命的这队人马一齐杀死！

“将军饶命啊！”莲华身旁众人吓得纷纷求饶。

只有莲华神色泰然，双手合十念道：“愿我来生得菩提时，令诸有情，出魔罥网，解脱一切外道缠缚……”

光明骤起，大印在佛光中如春风溶雪般被不断缩小，最后竟化作一块拳头大的顽石坠落在地，已无半点邪气。

“什么！”

将军大惊失色，忙要唤来所有士兵前来围攻，却听到身后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这和尚是谁？”

“公主殿下！”将军闻言连忙回身施礼，并将发生的事如实禀告。

“哦？还是位高僧？高僧哥哥，我是幽玄国公主蓟雪，您看奴家……可入得您的法眼？”公主笑语盈盈，看不出一点儿恼怒。

蓟雪公主穿着雪白的衣裙，配上白皙娇嫩的肌肤，可谓素衣若雪，风姿绰约。她的眼睛饱含春水，似乎藏着绵绵情意，不似幽玄魔帝的女儿，倒像为爱谪凡的仙子。

莲华暗暗念动心经心咒，却怎么也无法按耐住心中的悸动，仿佛药不对症般全无疗效。

“怎会这样？”

莲华吃惊不小，他向来心如止水，就算偶有杂念，只要念动经文，内心就会恢复成无波古井，如今百试百灵的方法却不奏效，怎能不惊讶？

他强定心神，把目光挪到他处说道：“公主殿下，百姓无辜，还请放了他们。”

蓟雪笑吟吟地移动脚步，走到莲华为躲避而偏移的目光处，让自己的身影重新进入他的视线，这才缓缓开口：“高僧哥哥，只要您帮我们取得秘藏中的宝物，我自然可以放了所有人。”

“此话当真？”莲华下意识开口，却在眼神对视的一瞬，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心中异样的沉闷，犹似阴云密布的天空，这是不好的预感。

“自然当真，我们本就是为秘藏而来，若能不伤人而取得，自然不会多造杀孽。”

此时的莲华有些骑虎难下，他的预感在提醒他，做了会发生不好的事，可不做这些百姓又会有危险。

蓟雪期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妹妹对大哥哥百般信赖的期许：“高僧哥哥，您佛法高深，必定会手到擒来的吧？”

莲华抵不住攻势，败下阵来，他点了点头，心里还给自己解释——都是为了百姓，就当是。

“太好了！谢谢哥哥！”蓟雪高兴得蹦了起来，随后过来拉起莲华的手便向山脚走去。

莲华的手和心同时一颤，想要挣脱开却又舍不得，只得任那盈滑嫩细腻拉着自己，一直来到山下。

山下阴森晦暗，抬眼望去，山顶的塔几乎看不到了。他念动经文，努力感应塔中的佛门力量：“南无阿弥多婆耶，多托茄多耶，多谛谒托，阿弥利多婆毗……”

莲华的精神随着经文的念诵脱离了身体，进到山顶的塔内。

他抬头看去，只见塔内佛光弥漫，佛法幻化宝树银花遍布地面，正前方一个莲台，一位身穿红色金格袈裟的老僧端坐其上。

老僧的脑后佛光万道，竟然已成佛相。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莲华：“想不到能遇到修习琉璃圣法的同门，真是缘分啊！”

莲华连忙施礼：“拜见上师前辈。”

“我以地藏圣法在此舍身镇压邪魔，不使其为害世间。小友，你来此是为何？”

莲华迟疑了一下，随即有些心虚地说道：“晚辈看能否帮到前辈。”

“阿弥陀佛……小友不必隐瞒，此乃天意，是我在人间的因果尽了。”

老僧说完，脑后佛光化作一个漩涡般的通道，将其吸了进去，只留下一句偈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友好自为之……”

一阵天旋地转后，莲华灵智归体，他听到到一阵崩裂的声音，是山顶的佛塔已经崩塌了。没了佛塔镇压，这座山开始不断颤动，缓缓拔地而起，一个巨大的门户显现出来。

这门户高有十丈，门上是一个魔脸的浮雕，表情阴森无比，狰狞中更似带着一分冷笑。

蓟雪高兴得过来拉起莲华的手：“太好啦！不愧是高僧哥哥，还得麻烦你带我们进去。”

莲华心里五味杂陈，他此时进退两难，但又知道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也只好点头答应：“还望公主放这些百姓离去。”

“放他们走。”蓟雪不在意地一挥手。秘藏已经打开，她自然不再需要这些百姓了。

百姓们被解开了绳缚，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全都离开了。

眼见百姓都已看不见踪影，蓟雪这才笑道：“高僧哥哥，请吧。”

莲华来到门前，把手放在门上，感受到门上传来的杀气如刀锋般凌厉，他默念琉璃心咒，手掌发出佛光，门上的魔脸变化出惊恐的神色，仿佛是活物一般。随后大门轰然打开，显露出里面的惊人景象。

一门之隔，仿佛从人间来到了地狱。门里是一个火山口，下方灼热的岩浆之中，许多魔物在其中起伏嘶吼。

大门前是一根粗大的铁链，直连到火山口正中间一个平台边缘，这样的铁链足有十八根，如蛛网一般分散四周。平台中间是一个王座，王座四周开满了火色莲花，一个黑袍人端坐在王座上，不知是生是死。

蓟雪惊叹不已：“这就是上古魔神的遗迹啊！下面的魔物居然也还活着，只要坐上王座，获得魔神传承，这些魔物就会成为最忠诚的属下！”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人影快速飞向平台，这几人都是公主手下的将军，他们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想要夺取王座传承，与幽玄魔帝分庭抗礼。

“唰唰唰”一阵破空声，岩浆里的魔物喷射出无数岩浆火箭，如天罗地网般射向这几人，几人身在半空无法躲闪，直接就被烧成了枯骨，坠落到岩浆中化作灰烬了。

“哼！真是死有余辜。”

蓟雪面上冷笑，却也暗暗心惊，她也没想到这里如此凶险，魔物还会击杀靠近王座的人。

她把心思又放到莲华身上：“高僧哥哥，你可有办法？”

莲华审视锁链良久，才说道：“这锁链是封魔之物，只怕这中间的黑衣人并未死去，而是被十八根锁链封印其中动弹不得。若要过去，在这锁链上走过去应该可以，锁链的封魔之力可以阻碍魔兽的窥探。”

“只要走过去就行？”蓟雪有些意外。

“是很容易，但施主还是回头是岸为好，一旦上了那个平台，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身后忽传来“嗡”的一声，蓟雪和莲华回头一看，发现原本布置的祭坛居然被人启动了，一个身影悬浮在祭坛半空，惊得蓟雪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父皇？现在百姓都不在这里，你启动法阵干什么？”

此人正是魔帝蓟昊，他启动了祭祀法阵，发出无穷吸力，在场的兵士受到法阵吸引，纷纷飞上了祭坛，化作缕缕血光。

一个血色魔影将蓟昊包裹其中，蓟昊居于心脏位置，随后魔影凝实，化作一个三眼八臂的血色怪物。

在场的人只剩下莲华、蓟雪和几个实力较强的将军，其余人马都被蓟昊献祭了。蓟雪看着自己的父亲，也觉得太过残暴：“父皇！这些可都是我们的属下，你怎么可以这样！”

怪物没理她，大踏步越过众人，踏上铁链向岩浆中间的平台走去。铁链被他踩得嘎吱吱作响，仿佛随时要断裂。

岩浆中的魔物也都沉寂了，按魔族天性，他们要见证王者的对决后再决定谁是自己的主人。

“阿弥陀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罪过……”莲华心中愧疚万分，刚刚的献祭说时迟那时快，他根本来不及出手，他的眼中流出泪来，“都怪我打开秘藏，才引出这么大的祸端！”

“高僧哥哥，帮帮我父亲……”蓟雪拉住莲华的手，眼泪汪汪地哀求。

“令尊杀孽太重，恕贫僧不能助纣为虐。”莲华说完，毅然转身离开，他的心被悔恨充斥，之前的悸动已经荡然无存。

蓟雪回身望向蓟昊化身的怪物，只见他已经来到平台上，一拳砸向黑袍人。

这一击势大力沉，就是山也会被砸出一个坑来，但黑袍人头顶出现了一个黑色流转的光罩，抵挡住了蓟昊的拳头。

四周的十八根铁链疯狂抖动着，不断被拉紧，随后有十八个石雕怪物从山体中被拉了出来。蓟雪惊讶地看到，秘藏门口的铁链拉出来的怪物，正是刻在大门上的那个，它的脸上还有一个白色印记，是刚刚莲华留下的伤。

“原来这十八根封魔铁链，是封印着十八个强大魔兽！不好，那中间的黑袍人并没有被封印？他在使诈！”蓟雪大惊失色，想要提醒自己的父亲，却见铁链齐齐崩断，十八只魔兽恢复真身，扑到蓟昊化身的怪物身上撕咬起来。怪物虽然有八只手，面对十八只魔兽还是落入了下风。

就在怪物被魔兽制住的时候，黑袍人忽然站起身来，一缕黑气冲向怪物的心口，黑袍则仿佛没了依托，飘落在地上。

黑气冲入怪物心脏，怪物顿时停了下来，随后黑气与血光交相闪烁、收拢，怪物的身体不断缩小，最终显露出蓟昊的身影。

“父皇！”蓟雪焦急地喊了一声，蓟昊却充耳不闻，十八只魔兽也纷纷停下动作，甚至俯首帖耳，一副驯服的样子。

他闭目良久，才睁开眼睛：“女儿，我赢了。”

“真的吗？刚刚的黑气……”蓟雪依旧忧心如焚。

“他想夺舍我，没那么容易！我会战胜它的！”蓟昊睥睨万方的眼神扫视着四周，“有了这些魔兽，我们就可以征战四方，扫平天下。”

“父亲，那么多士兵被害，真的值得吗？一旦传出去……”

“不会传出去的。”蓟昊冷哼了一声，忽然动手将仅剩的几个将军打飞出去，几人落在地上时，已经气绝。

“父皇！”

“哈哈哈哈……蓟昊，做得好！就这样做，我会越来越强大的！我来帮助你，让你获得双倍的力量！”蓟昊的一只眼睛变成纯黑，口中发出癫狂的笑，声音尖锐刺耳。

“心魔，你不过是死去魔神的执念所化，还想掌控我？我最终会击败你，征服一切阻碍。”昊的声音又变得宏亮。

“击败我？你我一体，我是不败的……”尖利的声音渐渐沉寂，蓟昊那只纯黑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

蓟雪既担心又害怕，却又对自己的父亲无可奈何，她想到了莲华：“高僧哥哥一定有办法的！”

---

战火后的残垣中，藏着两个纤弱的身影。

“娘，你不会有事的……”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哭着拉着母亲的手，她的母亲躺在草丛中，面色苍白，已经病入膏肓。

“娘，我刚捡了半个馒头，你吃吧，吃了就会好了。”

母亲已经病恹恹，却仍拼尽全力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女儿，你吃吧，娘对不起你，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不会的娘，不会的！”女儿痛哭流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莲华看到这个场景，顿时摇头叹息：“施主，让贫僧看看她的病情吧。”

小姑娘被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是一个面容和善的白衣僧人，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说道：“大师救救我娘吧，我……我这里有半个馒头，给您……”

莲华没接这半个馒头，他直接跪在地上，念动起了经文：“愿我来生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我之名号一经其耳，众病悉除，身心安乐，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佛光似甘霖般缓缓落下，这位母亲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转为红润，身心舒畅，疾病一扫而空。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女儿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连忙连胜感谢。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与佛门有缘，今日便是善因，可愿从此后随我修行，共参大道？”莲华问道。

那位母亲身体恢复，也连忙起身跪下说道：“承蒙大师不弃，我母女二人愿意从此追随大师。”

“一入佛门，从此断绝七情六欲，你们可知？”

“我母女在这乱世险死还生，多亏了大师相救，七情六欲于我们本就无干，愿意投身佛门。”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罗，我女儿叫慧兰。”

“好，今日开始，你们便跟随我带发修行吧。”

就在这时，远处几名骑士疾驰而来，停在三人身边。为首一人对莲华说道：“高僧，公主殿下有请。”

莲华早就猜到了，摇头说道：“请回禀公主殿下，贫僧与她的因果，还未到解脱的时候，不可多做纠缠。”

“高僧，如今皇庭变乱，你若不去帮忙，到时候黎民百姓如之奈何？”

“皇庭之乱在皇帝内心之欲念，不在贫僧。贫僧若是帮他，受苦的必定是百姓，反而置身事外，天下还可暂保太平。你们回禀公主，恕贫僧不能从命。”

“高僧！”骑士还想再说，莲华已经带了母女二人转身离去了。

皇宫御书房，蓟昊父女听着侍卫的禀报，脸上阴沉无比。蓟雪有些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他身边有一对儿母女随行？哼！真是个花僧！”

蓟昊说道：“女儿，这和尚虽有本事，但不为我所用，便是无用，不如杀了。”

蓟雪心里一紧，焦急地说：“父皇！你怎么能这么想？现在他可是唯一一个能帮到你的人！”

“笑话！朕需要他帮助？朕现在好得很！”

蓟昊眼中亮晶晶的，他提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十八个符文：“这十八只魔兽已经被我掌控，心魔也迟早会被我击败。”

“可是……”蓟雪看着自己父亲明显异常的状态，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如发出皇榜，公告世人这莲华妖僧的好色行径，召开一个屠僧大会，若有不配合者，全部处死。这妖僧举世为敌，若不来求朕，便只有死路一条！”蓟昊的眼中光芒闪烁，似乎神志的异常已日渐严重。

蓟雪想了一下，觉得这样吊着也不是办法，若是逼莲华一下，或许能让他服软也说不定，便点头道：“那就依父皇旨意吧。”

莲华三人行了几天，一个城镇出现在前方。

“师父，前面有个小城，咱们可以去那里化缘。”慧兰年纪尚小，天性活泼烂漫。这些天风餐露宿，好不容易见到有人气的地方，顿时有些兴高采烈。

莲华点了点头，三人同向小城走去。

刚到城门口，他们便被城门口的卫兵拦住了，卫兵上下打量三人一番，冷笑一声：“你们三个还敢进城？”

“我们又没做坏事，为何不敢进城？”慧兰疑惑地问。

“眼下陛下只是发布公告，还未发布通缉令，你们要进城倒也可以，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管。”

“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们是通缉犯一样。”慧兰不解地看了眼莲华，“师父，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进城看看再说吧。”莲华也不明所以，但既然卫兵没有阻拦，便抬步向城里走去，玉罗母女连忙跟上。

一路行来，却见所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脸上都颇有深恶痛绝之色。三人化缘也是处处碰壁。在一个菜摊前化缘时，菜农甚抓了一把烂菜叶扔在莲华脸上：“秃驴，快滚开，别打扰老子生意！”

莲华叹了口气，蹲下身捡拾地上的菜叶放进钵盂里。三人都饿了很久了，即使是嗟来之食，莲华也可以接受。

反倒是慧兰感到大受侮辱，过来质问菜农：“你这是做什么！不给就不给，干嘛这样子？”

菜农讥笑道：“你们俩居然甘愿给和尚当老婆，真是世风日下，这花和尚已经被陛下公告天下，他贪婪好色，戏耍了无数良家女子，陛下宽宏大量，只把他不齿的行径公告百姓，要不然，我们一定会抓了你们浸猪笼的。”

慧兰又羞又恼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菜农指着一个方向冷笑道：“胡说八道？陛下的公告在那边贴着呢，还能有假？你们还有什么辩解？陛下就要召开屠僧大会，审判你们的罪责后再捉拿你们，你们高兴不了几天了。”

玉罗连忙来到告示前，果然看到上面莲华的画影图形及各种诽谤之辞，末尾还写了屠僧大会的时间地点。

“师父！我们是无辜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不必在意。”莲华捡完了菜叶，站起身来，“既然城里无法立足，我们便出城吧。”

三人一路出城，来到城外的山野之中找了一个山洞，莲华生起了火，玉罗母女则出去摘了一些野果蘑菇之类，又把烂菜叶也摘洗了，用钵盂煮了一锅，三人分着吃了。

吃了些热乎菜食，玉罗母女的精神也好了些，虽然天色已晚，但山洞里潮湿阴暗，还需要火烤上一阵才能安眠，慧兰便问莲华:“师父，您的琉璃心咒我们已经记下来了，你当初治好母亲的宏愿术我也想学。”

莲华不禁失笑：“这个呀？这个可不容易。你可以试一下。”

慧兰便像当初莲华那样，有样学样地双手合十，念诵道：“愿我来生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

随着她的念诵，她的手掌出现了淡淡的白色佛光，莲华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居然真学会了！”

慧兰睁开眼睛，白光也随之消散：“怎么了师父？我成功了？”

“是成功了，想不到……”

玉罗也试了下，却没有成功，疑惑地问道:“师父，为什么我没有成功？是因为我没有慧兰心诚吗？”

莲华摇了摇头：“不是，是因为……你的来生没有成佛。”

“什么！”玉罗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和女儿，没想到他们来生都能成佛，而自己却不能，不由得十分失落。

莲华解释道：“宏愿术其实是借来生的法力消除今生遇到的众生罪业，所以来生没有成佛或成菩萨、罗汉果位的，自然借不来法力，也就施展不出。不过虽然宏愿术无法施展，但修行琉璃心咒，来生亦有福德果报。而且……命运无常，你现在施展不出宏愿术，也可能是没碰到那个命运的契机。”

玉罗短暂的失落之后，很快调整了心态，又问道：“不管怎样，我的女儿能够成佛，我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师父，如今这种情况，我们以后必然举步维艰，您看能不能……让慧兰离开您身边，我愿意跟随师父继续修佛行善。”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正是危难时候，我怎么能独自离开？”

莲华笑道：“其实你们并不是跟随我，而是跟随修行之路，正所谓迷时师渡，悟时自渡。我当初虽然救了你们，邀请你们一起修行，但并不是挟恩图报，只是缘分使然而已，你们谁若想离开，都是自愿。”

慧兰连忙说道：“母亲，我尚未开悟，还需要跟随师父学习。这凡尘的误解与诽谤，正可淬炼我的心性。”

玉罗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你若不离开，娘便依了你。”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慧兰醒来，却没看到母亲，便问一旁的莲华：“师父，我母亲呢？”

莲华说道：“她半夜走的，想是去赴屠僧大会了。”

“什么！”慧兰吓得声音颤抖，连忙拉住莲华的胳膊，“师父，我们得去找她，她一个人过去，一定会被害的！”

“放心吧，冥冥中自有定数，我没有阻止她，也是为了她好，这次大会，我必须要去。”

皇城外的落霞山下，一众官员、军兵、百姓齐聚，蓟昊老神在在地坐在龙椅上，旁边是公主蓟雪，官员卫兵位列两侧，下方则是一些百姓，几箱子黄金就摆在一旁，看得在场百姓眼睛里恨不得要伸出手来。

蓟昊眼带笑意地说道：“妖僧莲华坏事做尽，现在是申冤时候，谁受了妖僧欺辱，便当场说出来，朕为你们做主。同时那黄金，便是给你们受害的补偿。”

一个年轻人忽然扑了过来，涕泪交流地说道：“求陛下为我做主！那妖僧莲华，他盗掘了我家祖坟，还把陪葬的宝贝给偷走了，小人撞见了以后，去向他讨要，还被他打了一顿，差点打断了腿啊……”

蓟雪看着这个“申冤”的年轻人，嘴角忍不住抽动，这人嘴上卖惨，眼睛却紧盯着一旁的黄金，眼珠都不错一下。

“嗯，好，我已经着人记了下来，你去拿一锭黄金作为补偿吧。”蓟昊说道。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年轻人拿到黄金后，眼睛放光，千恩万谢后退了下去。

这个头儿一开，后续的“受害人”一个接一个抢着上前：“陛下，那妖僧偷走了我家传家宝玉，还偷走了我家一头牛、三只鸡、五个烧饼……”

“陛下，那花僧对我八十岁的母亲……”

“够了！”

忽然场外一声女子的怒叱：“你们为了钱财，居然如此口无遮拦地肆意诽谤，简直是丑态百出！无耻至极！”

蓟雪看向那边，发现是一个中年女子，便问一旁的侍卫：“她是？”

一旁的侍卫正是之前见过莲华的骑士首领，他低下身子小声说道：“殿下，她就是莲华身边母女之中的那位母亲。”

蓟雪点了点头：“先把她捉起来，不可伤了她。”

哪知就在这时，在场百姓忽然暴起，对玉罗口诛笔伐：“你这贱女人，凭什么阻碍我们鸣冤？还污蔑我们，是非真假陛下自有公断。”

“是啊没错，你既然帮妖僧说话，分明是他的同党，烧死她！”

“烧死她！烧死她！”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此时面对近在咫尺的黄金，所有百姓都已经癫狂了。

台下早就立下了柱子和干柴，并泼上了火油，此时在场百姓，就要用这无辜的女人第一个开刀。

蓟雪也吓了一跳，她原本看他们说那些五花八门的“罪证”，还带点戏谑和低级趣味的喜感，此时才发现，这些百姓为了钱居然如此丧心病狂。难道这锭金子，对他们来说竟然如此重要，值得抛弃一切，甚至为之伤害无辜吗？

还没等侍卫捉人，已经有几个愣头青气冲冲地过去捉住了玉罗，押到火刑柱前，就要绑上去。

玉罗沉声说道：“无耻之徒，你们杀我可以，不可再污蔑我的师父，他慈悲和善，是人间的救星。你们今天为了一锭金子污蔑他，以后一定会失去更多！”

“我们不但要烧死你，也要烧死他！”

“没错，你和妖僧勾结一起，为非作歹，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玉罗看到了金子的威力，为了一块金子，自己和师父竟然受到千夫所指，让她感慨颇多，她甚至看到一群和尚站了出来：“我静心寺代表幽玄国的佛门，不承认妖僧莲华的佛门身份。”

“你们能代表佛门？你们百世轮回也成不了佛。”玉罗冷笑一声，目光转向魔帝蓟昊，“皇帝陛下，你为了私利残害好人，一定会受到报应的。”

“烧死她！”蓟昊冷笑一声，随口说道。

“父皇不要！”蓟雪连忙站了起来阻止，但有皇命在前，侍卫怎敢听她的？蓟雪看到蓟昊眼睛都没瞟她一眼，不由心里一沉。

危急时刻，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切罪业都在贫僧，若要烧，就烧死贫僧吧。”

是莲华来到了，慧兰也在一旁，她连忙过去为母亲解开绳索。

“莲华！你不要命了？”

蓟雪站起身来对他使了个眼色：“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父皇向来和善，念你修行不易，一定会宽恕你的。”

“公主殿下，贫僧尘缘已了，与你的因果，就在今日消解。望公主日后好自为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说什么？”蓟雪瞪大了眼睛，万没想到莲华说出这种话。

“陛下！就是此人害得我全家凄惨，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在场百姓纷纷跪倒，痛斥莲华的种种“恶行”。

就在此时，柱子下的干柴忽然燃起熊熊烈火，莲华径向火堆走去，直到步入其中。

“师父！”玉罗母女痛呼失声，在场的百姓也都惊呆了。

“莲华哥哥！”蓟雪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顿时如被抽空了灵魂般，她想要扑过去为莲华扑灭火焰，手下如何敢让她犯险？连忙拉住她。

“妖僧，死则死矣。”蓟昊冷笑一声，眼中的黑暗不断弥漫。

“愿我来生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暇秽……”莲华在火堆中发下他此生最后一个宏愿，向来不见天日的天空，忽然破开了一个大洞，蓝蓝的天空显露了出来，还有一片温暖的阳光投下。

在场人无不大惊，蓟雪呆呆看着天空，喃喃道：“原来……乌云之后，竟然这么美……”

那天之后，再也没人说起妖僧莲华，反而在场的百姓都放弃了黄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这份震撼，让他们开始反思人生。

“父亲，收手吧！我们真的错了！”

皇宫里，蓟雪劝说自己的父亲:“我们已经造下太多杀孽，不要再错下去了！”

“胡闹！开疆拓土向来是君王永远的追求，功盖万世何错之有？”

蓟昊眼中并无一丝迟疑，但随后，他的眼中却显现出少有的温柔：“女儿，你是朕唯一的最爱，你不嫁人，朕倒是放心不下。朕便将你许配给朝中最勇猛的将军，待你成亲以后，朕再亲率魔兽大军征战天下。至于那个和尚，你就不要在意了。”

“不可能的，父皇。女儿忘不了他。”蓟雪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仿佛行尸走肉。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蓟昊眼中浮现一抹人性的悲忧，继而又被黑暗取代。

蓟雪回到公主府，玉罗母女正在这里等她。

“玉罗，莲华哥哥他……是怎么说我的？”

玉罗叹息道：“师父他没有说过你，但他的行为应该是为了你，他对人间的大爱是超越凡尘七情的。”

“真的吗？”蓟雪眼中盈满泪水，“可是他若是已经成佛，而我父女又罪孽深重，如何才能再见到他？”

“殿下，当你立下大志的一瞬间，你们的相见便已注定。”

“我知道了……”蓟雪眼中显现出决绝。

三日后，公主大婚，在跨火盆仪式的时候，忽然摘下了盖头，竟然已满头白发。

新郎官吓了一跳，还没等回过神来，蓟雪已经踏上火盆，烈火熊熊，转眼吞噬了她的身体。

“愿我来生……”她喃喃的细语飘了出来，带着解脱的意蕴。天空的乌云又消散了，露出一小块湛蓝。

“女儿！”蓟昊心惊胆裂，想要扑过去救自己的女儿。

“父亲，人同此心，我不是你的女儿，天下的百姓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随着倩影的消逝，一个七色琉璃般的透明身影出现在半空，又向天蓝天飘去，消散在云层之上。

幽玄国的乌云在翻滚几日之后，终于消散了。天空湛蓝，阳光普照，偶尔几朵白云飘荡，点缀着明净的天空。

皇宫里，慧兰放下剃刀，对蓟昊说道：“昔日种种都已过去，多多念诵琉璃心咒，心魔自会消亡。”

“多谢师父引渡。”蓟昊双手合十，眼中再无一丝黑暗。

慧兰回头对玉罗说道：“母亲，我们也该踏上行程，像师父一样普渡众生去了。”

玉罗点头，二人离开时，玉罗开口留下一句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一梦参因果，我亦是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