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清单》：人生咖啡你选哪一款？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遗愿清单》（The Bucket List）是一部美国剧情片，2007年圣诞节上映，豆瓣评分8.7，位列豆瓣电影排行榜前250。电影讲述了两位罹患癌症的老年男士，在得知自己顶多只有1年的生命之后，决定离开医院，一起去完成他们未竟的遗愿清单。这是一部由死反观生，探讨生命意义主题的电影。

作为一位正走在人生下半程50＋的观众，影片的题目和主题对我有着天然的吸引力。看完之后，第一感觉：有点失望。飙车、性艳遇、豪华私人飞机、世界地标打卡游，这就是他们的遗愿清单？当时感觉这些元素让这部影片散发着烂俗的好莱坞气息。

再加上，电影塑造了三个女配角：一个是与男主在私人飞机卫生间啪啪啪的空姐，一个是在香港高级酒吧被雇勾引另一男主的黑美人，以及他那个强势、控制欲的老婆。这种侮辱贬低女性的老炮男权视角，让我观感不适，内心冒火炸毛。

但当我注意到咖啡作为一个重要物件，被巧妙地设计在了故事中时，我开始对这部电影有了不同的认识。在这部电影中，创作者不但用咖啡塑造两位主人公，还把它编织在了叙事结构里，助推情节发展，寓示电影主题。

两位主人公：爱德华·科尔（左），卡特·钱伯斯（右）

一、两款咖啡代言两位主人公的Logo标识影片中两位主人公卡特·钱伯斯（摩根·弗里曼饰）和爱德华·科尔（杰克·尼科尔森饰），代表两种不同人生价值取向。亿万富豪爱德华，是两位主人公入住医院的资产拥有者，赚钱是他人生的动力。

卡特大学入学后不久，女友怀孕，为了养家，他放弃了学业，选择了当时可以获得的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汽车修理机械师。这一行，他一干就是45年，养育了三个孩子，拥有一个大家庭。卡特为了家人，放弃历史学教授的梦想。卡特是一个以关系为中心的人。

影片第一时间就把两位主人公的人物动机逐一做了交代。首先是卡特，他的出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电影一开始，出现2-3秒黑屏，伴随呼呼的风声；然后出现喜马拉雅山脉的大远景，紧接着出现卡特的画外音，一段约1分钟左右的开场白。在这段独白中，卡特说出了他的人生信念：我相信可以借由与你相关的人来衡量自己，而那些人也同样靠你来衡量自己（I believe that you measure yourself by the people who measured himself by you.）。卡特看重的是情感，看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旧乔克坚果咖啡罐

卡特的独白之后，卡特人物亮相。卡特出场的镜头，首先是一个旧咖啡罐的大特写，随后卡特的左手伸向一个旧咖啡罐，镜头从咖啡罐往上摇，顺着卡特的左手，一路大特写到卡特的脸部。

卡特出场大特写

爱德华的出场，紧随卡特的出场，在电影3分38秒处。同样是从咖啡和手的大特写开始，爱德华左手拿着金色的保温壶，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镶着金边，精致的白色陶瓷意式特浓咖啡杯，咖啡杯配有金色的杯托，他把咖啡倒入杯中，镜头同步他举杯的动作，跟着咖啡杯往上摇到他的脸部。

爱德华出场大特写

电影中两个主人公出场的镜头，都是大特写从咖啡摇到人脸，好似带动观众的眼睛，在咖啡与人脸之间画了一条连线，暗示咖啡等于人脸，咖啡被设计成了两个人的品牌标识。

二、咖啡寓意人生价值取向

在美国，咖啡是生活中一种不可或缺的饮品，它象征着生活。对不同类型咖啡的选择，暗示着生活方式的取舍。同时，咖啡是一种提神饮料，可以给人活力，因此咖啡也可以是精神动力的象征。 影片通过两位主角偏爱不同类型的咖啡，寓示了他们不同的人生哲学或者说生存方式。

卡特弹烟灰的旧咖啡罐，就是他喜爱的乔克坚果速溶咖啡的包装罐。速溶咖啡极具烟火气，大众触手可及，具有亲和的特点，与卡特以关系为中心的人生价值取向相衬。

爱德华喜欢的是麝香猫咖啡，一款昂贵的奢品咖啡。再加上人物出场时配套的金色咖啡具，以及后面出现的金光闪闪的奢华虹吸壶套装，透着屏幕，你都能闻到爱德华身上散发的钱味。

三、咖啡道出人物性格特点

由于主人公精神的内核，是由完全两种不同的人生动力所驱使，自然他们的性格特点会有截然相反的面相。

（一）卡特的性格特点

卡特喜爱的乔克坚果咖啡，英文是Chock Full of Nuts Coffee。Chock是巧克力（chocolate）的英文昵称，巧克力甜美，象征亲密的感情，西方情侣有互赠巧克力的习俗。体现卡特亲和、体谅，注重关系的性格特点。

nuts除了坚果的意思之外，也有激情、热爱的意思。比如英文成语be nuts about意思是对什么痴迷、热爱的意思；暗示卡特是一个热爱生活人。

此外，卡特喜爱的咖啡名称Chock Full of Nuts Coffee，俏皮、一语多关语，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烘托了卡特是一个精神丰富的人。他博学，诗意，机智，幽默，他的对白经常是一语双关。

（二）爱德华的性格特点

在爱德华的出场戏里，他倒完咖啡后，夸张地用手扇咖啡杯口闻香，然后说：麝香猫咖啡，世界上最罕有的饮料。然后他逼迫坐在他身旁的助手闻、喝他手中的咖啡，但这一切发生的场景不是在咖啡店或者任何日常场所，而是在一个董事会上，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控场，操控会议进展的节奏。他要收购一家医院，原本一张床的病房，全部改成两张床，无视医护人员人手不足的抗议, 必须实现他利润最大化的目标。他已经将10多家公立医院私有化。爱德华是当今资本主义的代表，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爱德华迷恋的麝香猫咖啡，又叫猫屎咖啡，是由印度尼西亚麝香猫粪便中的咖啡豆加工而成。原本麝香猫是一种野生树猫，饭后甜点吃点咖啡果，排便在大地上，人类捡来洗干净，把经由猫消化过程而发酵的咖啡豆，烘焙成咖啡。物以稀为贵，在市场成了最昂贵的咖啡。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人类圈养麝香猫，进行工业化生产，逼迫香猫咖啡不停地吃咖啡果，手段极端残忍，有些麝香猫因此发疯，互相撕咬。

为此，麝香猫咖啡映射了爱德华对金钱的变态追求，他的贪婪与残忍，对他人的控制与剥削。他是一个极度自恋，性格粗暴的人。他离过四次婚，独身一人，他说他和自己的工作结了婚。金钱是他的真命妻子。他没有能力维持关系，唯一的女儿和他断绝了关系。

四、咖啡虚线参与编织叙事结构，暗喻电影主题

第二次 ：爱德华的助手汤姆把整套奢华的咖啡虹吸壶摆在病房的飘窗台上

咖啡在整部剧中出现过七次，第一次在（0:03:38）开篇部分，标识对两位主人公的象征；第二次在（0:06:31）爱德华入院之初，爱德华的助手汤姆把整套奢华的咖啡虹吸壶摆在病房的飘窗台上。暗示爱德华对金钱的迷恋。

第三次： 爱德华化疗前

第三次（0:15:18）是爱德华化疗前，卡特问那虹吸壶是啥？爱德华说做咖啡用的。卡特问还有别的作用吗？爱德华回答说没有别的用。暗示爱德华对金钱的态度开始发生改变。

第四次 在印度泰姬陵

第四次（1:05:54）是在印度泰姬陵两人对话讨论死后是土葬、还是火化，卡特坚定希望自己死后火化，骨灰装在旧的乔克坚果咖啡罐，埋在风景好的地方。卡特说：乔克坚果咖啡，你有钱也难买到更好的，朋友。爱德华笑着说：别那么肯定。在这段对话中，爱德华说出了卡特喜爱的咖啡的广告语：乔克坚果咖啡，天堂般美味的咖啡。这段对话既暗喻了乔克坚果咖啡是最好的人生归属，也为结尾埋下了伏笔。

第五次：暴怒的爱德华

第五次（1:18:10）他们俩结束实现遗愿清单的旅行，各自回到家中，卡特的家是黄咖色系，温暖，有妻子为他开门。而爱德华一人回到蓝色调冰冷的家，猫屎咖啡袋没有了咖啡豆，打不开吃预制盒饭，暴怒，把盒饭砸了个稀巴烂，金光闪闪的咖啡虹吸壶了无用处。暗示金钱买不来家的温暖，爱德华第一次因情伤流泪。

第六次 卡特最后一次入院，爱德华前去探望

第六次（1:23:52）卡特最后一次入院，爱德华前去探望，卡特问爱德华：你还在喝那个奢侈咖啡吗？然后给了爱德华一张关于麝香猫咖啡的介绍，要他读出来。爱德华读完后说：你恶心我（You’re shitting me）。卡特回答：树猫逼我这样做（Cats beat me to it）。两人大笑至笑出眼泪（完成遗愿清单中的一项）。屎（Shit）一语多关，首先是麝香猫咖啡虚有其昂贵之名，猫屎而已；其次人类对树猫残忍，迫使猫借卡特之口讥讽人类吃猫屎，还以此为荣，毫无品味不说，实在恶心。这段对话暗示卡特对爱德华金钱观的解构，是对当今资本至上，消费主义的价值观的嘲讽。

第七次 爱德华的助理汤姆带着爱德华的骨灰攀登喜马拉雅

第七次（1:31:10）是在影片结尾处。爱德华的助理汤姆带着爱德华的骨灰攀登喜马拉雅，把它与卡特的骨灰一起放在了喜马拉雅山顶，盛装两人骨灰的都是是乔克坚果速溶咖啡罐。暗示爱德华的转变。

由此可见，咖啡既标识了爱德华的转变过程，也寓示了他从偏执麝香猫咖啡，到选择旧乔克坚果咖啡罐作为他的最后归属的象征意义。在基督教中，上帝七天创世，电影中七次关于咖啡的意象，暗示爱德华在心理意义上的一次重生。两个乔克坚果咖啡罐，暗喻爱德华从自恋走向了关系。

此外，电影的首尾都出现了乔克坚果咖啡罐，以及相同的喜马拉雅山远景和一段相同内容的卡特画外独白，让叙事结构形成了一个首位衔咬的闭环，有如埃及传说中衔尾蛇、暗喻生死循环，寓意生命生生的不息，向死而生。

卡特的这段画外独白是：爱德华·佩里·科尔在五月离世，那是一个周日下午，郎朗清空，万里无云……我知道当他离世那一刻，他眼睛闭上了，心灵却敞开了。这段话暗示爱德华安息了，五月是春天最美好的季节，星期日是上帝的休息日，郎朗清空，万里无云，闭眼、心灵敞开寓示他的通透敞开，死而无憾。

电影是艺术家编织的大梦，供大众去观看去欣赏，和所有的梦一样，使用的是象征的语言。电影中乔克坚果咖啡和麝香猫咖啡象征的是两种人生态度。麝香猫咖啡代表的是金钱至上消费物质主义的价值观，其底层代表的是弗洛姆（Erich Fromm）所说的占有型生存方式。乔克坚果咖啡罐代表的是关系：爱、体验、包容，是一种存在型生存方式。

占有型生存方式占主导的人，病态迷恋金钱权利，物欲横流、寻求感官享乐（pleasure）。迷恋麝香猫咖啡的爱德华，就是其代表。他占有欲很强，唯我独尊，是一个活在自恋维度的人，但他有很强行动力。

写到这里，我明白了为什么电影里有飙车、跳伞、性艳遇、刺青、豪华游等元素，它们是为刻画爱德华这个人物服务，这些都是他的遗愿清单选择。作为观众，在感受层面，这些元素让我翻白眼，但从创作者视角，也是立得住的。

喜爱乔克坚果咖啡的卡特是存在型生存方式的代表，他看重关系，追求是幸福（joy）。他会为了他人的需要放弃自己的需求，他性格也有压抑的一面，而一个强势的妻子正是他压抑性格的一个衬托。

因为卡特性格压抑，所以行动力方面比爱德华弱，但在精神层面会给到爱德华很多启发。两人性格的互补，通过两人共同实现遗愿清单，他们成就了彼此，收获了友谊。电影似乎在建议我们要在两者之间找一个配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味？你的配比是什么呢？列一个此生的心愿清单看一看如何？

参考文献：弗洛姆（Erich Fromm），《存在还是占有》，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