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出世 | 一个盗贼

我是世人见到的第一簇火。

此前我长居在奥林匹斯山的宫殿深处，宙斯把我藏得很严实，他不希望我被人类发现。

作为神明，奥林匹斯山的成员并不需要我，他们黄金和玉石打造的宫殿永远亮如白昼，不需要再添灯火；他们的身体构造独特，不怕寒冷，所以也不用我来添加温暖。他们不用进食也无碍，聚会上的美食只是消遣，所以只有这种场合才会偶尔将我取出以作炊火。顺便说一句，他们倒是经常口渴，喜好饮酒，也因此犯下了不少错误，但这同样并非身体的需要，而是出于无聊 - 永生的神，最怕的就是无聊。

因此自打我有意识以来，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那口寒铁匣子里，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囚禁，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几千年，直到那个家伙出现。

那天，感受到异乎寻常的震动，我睁大双眼，看到自己已经不在铁盒中，而是被人紧紧地握在手中奔跑。我们正在快速移动，无数道闪电在身后炸裂，似乎是宙斯发出，他在奥林匹斯山顶怕是感觉到了这场盗窃。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有点紧张。

「我叫普罗米修斯，我要带你下奥林匹斯山去人类那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虽然有点高兴自己获得自由，但又不确定这样是否安全。

「因为我和宙斯不一样。」这句话我当时并没有听懂。我后来知道他曾是宙斯最好的朋友，甚至帮他成了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之王。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我看着几道雷电堪堪劈到他身上，被他一跃避过，面容倒不见慌乱。

他又叹了一口气：「没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我后来曾亲眼见到他受到的惩罚，必须承认，我很佩服他知道是这样的后果还能义无反顾。

普罗米修斯很灵活地闪避着宙斯的雷霆之怒，很快接近了人类的地界，雷电渐渐止住了。奇怪的是，宙斯并没有进一步现身来阻止我们，可能是因为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可能他不想在人类面前把这件事情揭开，让人类知道神明一直隐瞒我的存在？神虽然蔑视人类，但仍需人类的供奉。如果没有人类，他们只会更加无聊。

我们离奥林匹斯山越来越远。普罗米修斯找到了一处空地，周围聚集着一些人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乍一看他们外形和众神相似，但状态可差得远了。这些人类衣不蔽体，看到普罗米修斯就立刻躲入洞穴，缩着身子，眼睛里是黑夜里对未知的恐惧。我看到他们的皮肤冻得发紫，嘴唇苍白，互相挤在一起取暖，眼里只有无助。人类不敢靠近我们，他们好像知道普罗米修斯身份不一般，我猜测他们可能见过奥林匹斯山上的神，但从他们的小心翼翼和恐惧来看，想必之前的经验不是很愉快。

普罗米修斯毫不在意，专注在寻找合适的树枝。他很细心，寻来耐烧的茴香枝和富含油脂的松枝，聚拢成一个巨大的柴堆，将我移近。火苗迅速升了起来，亮得耀眼——我因为获得自由心里高兴，难免卖弄一下。

寒冷的夜空一下被点亮，人类最初的反应是惊恐地向后退去，他们从未在夜晚见过这样的光亮。我更加活跃地跳动起来，驱散黑暗，撒播热度，舒展着筋骨。渐渐有胆大的人类期期艾艾地聚拢过来，感受这寒夜中宝贵的温暖。普罗米修斯示意他们围着火堆坐下，然后自己又去人类处所寻了些吃剩的动物残肉和野生芜菁之类，拿树枝穿了架在火上，开始烤制。人类都好奇地看着他，他们并不笨，在闻到食物香气后很快有人敢于尝试，也因此获得了熟食带来的享受，很快，更多的人聚过来烤火，并有人拿来更多的食物照着普罗米修斯的样子烤制起来。人类的脸上映着火光，开始有了活力，他们开始打破沉默，发出声音，互相交谈，面露兴奋。渐渐地有人敢坐在普罗米修斯近旁。

我欢快地在巨大的火堆上四处跳跃，活动着束缚已久的筋骨，顺便打量普罗米修斯。他是一个标准的神族，乌发棕眼，拥有完美的躯体和卓越的智慧。但他似乎并不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专心地向平凡的人类演示如何使用火的力量。他是个天生的老师，有耐心，也会教，很快人类就掌握了和火之间安全的距离，并懂得如何保持火苗不灭。有些人类开始向更远处迟来的人类分享着关于我的知识，搜寻树枝，升起更多的火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普罗米修斯继续留在这群人类中间，除了教授对火的使用，他甚至还讲授了一些烹调、医药、工具制作的知识，把所有能利用到我的地方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这之前的千年间，我浑浑噩噩，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竟然这么有用，可以发光，可以发热，可以促成物理和化学变化，可以创造，可以毁灭。在人间的每天，普罗米修斯帮助我发现了自己一个又一个能力，一个又一个用法，我简直被自己迷住了，跃跃欲试，充满了能量。

我对他产生了好奇，在他忙忙碌碌的间隙问他：「你为什么要教人类这些？」

他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但并没有停下，回答我说：「这是一个实验。」

「实验？实验什么？」

「让人类拥有力量的后果。」

我更加不解：「实验这个有什么用？」

普罗米修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可能觉得这个问题值得好好回答，他拉了个石头坐在我面前：「让我来给你放一段影像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镜子，摩挲了几下，镜子发出亮光，投射到对面山石上，显现出一段颇为清晰的影像，我从火堆上跃高了一些凑过去看，镜中的景象竟是一场众神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