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印里的月光
晨雾未散时,父亲便提着竹篮,踏着露水走向后山。篮中是昨晚发酵的酒糟与野山莓,这是黑猪们翘首以待的早餐。竹林深处,三百多头黑猪如墨玉般散落其间,时而拱开松软的泥土,时而追逐嬉戏,蹄印在晨光中化作点点墨痕,恍若王冕笔下的“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父亲常说,生态养殖如同写诗,需得“惜墨如金”。他拒绝抗生素与激素,任由猪群在山林间自由觅食。春日里,它们啃食青冈籽与蕨类,饮山涧清泉,偶有野果成熟,便引得小猪们争相攀爬,活脱脱是“儿童急走追黄蝶”的童趣。

盛夏的午后,蝉鸣震耳欲聋。我躲在树荫下,看母亲用竹筒舀起井水,轻轻洒在猪圈的青石板上。水珠滴落处,腾起袅袅白雾,宛如李清照笔下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父亲则忙着在猪舍安装“生物反应堆”。他掘开泥土,埋入EM菌发酵的厨余,猪粪在蚯蚓的翻动下化作天然肥料,滋养着周遭的瓜果。这般“变废为宝”的智慧,倒应了苏轼“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豁达。

秋风起时,山林染上金黄。父亲吹响竹哨,黑猪们如潮水般涌向投料点。它们排成两列,哼哧哼哧地争食红薯藤,肥硕的躯体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倒似《诗经》中“执豕于牢”的丰收图景。
最难忘的是那夜的月光。母亲在灶台前炖煮黑猪肉,柴火噼啪作响,肉香混着稻香飘荡。父亲斟满米酒,吟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我望着满桌的农家菜,忽觉岁月静好,便是这最朴素的诗意。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猪圈顶棚的竹帘紧闭,却挡不住屋内暖意。父亲在火塘边烤着红薯,母亲则用艾草烟熏驱寒。猪群在厚厚的稻草堆里酣睡,偶尔发出几声低鸣,仿佛在诉说“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寂寥。
清晨推开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状的蹄印,蜿蜒至山脚的集市。父亲套上马车,载着生态黑猪肉,踏着积雪向远方驶去。我知道,这蹄印里,不仅盛着汗水与期盼,更藏着“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真谛。

深山的蹄印连成岁月的经纬,黑猪的哼鸣化作时光的韵脚。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万物共生,以最原始的虔诚,书写着属于农人的浪漫——那便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守望,亦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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