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星火 ｜ 潘多拉

影像到此为止。我趴在柴堆上，消化著这些信息。可以想像这场辩论在原本言笑晏晏的夏夜聚会上抛下了多大的惊雷。宙斯必然有所警觉，普罗米修斯简直可以说把心思全说了，就差报出偷我的计划了。可他不愧是智慧的上古提坦神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还是把我带出了神界。

我当然是赞同他的想法，要知道我在众神手里可没活出个样子，现在的日子快活多了。我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但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我可以慢慢想好了再决定。

可是普罗米修斯这样的想法对于神族来说太过离经叛道了，我都能想像那聚会上他最后的回答之后宙斯的脸有多臭。其他那些神，十个里面得有九个把他视为对立面，他这跟背叛了神族没什么区别，他们会怎么对他？他选择的这条道路，这荆棘可不是一般的扎手啊。

想到这里，我为他担心起来。是他把我放出来的，还让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了解，虽只有短短几日，可他是我有意识以来相处时间最长的活物了，我已经不知不觉产生了对他的信任，我视他为朋友。目前唯一的朋友。

我跳起来：「我全明白了，你做的对！可你这个祸也惹得不小，奥林匹斯山不会放过你的，咱们得赶紧想个对策！」

普罗米修斯收好小镜子，笑着看著我：「小火，谢谢你站在我这边，而不怪我偷你出来。」

「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关我那寒铁盒可邪门儿了，我每天都四肢无力，动弹不得，虽然有意识能感受到周遭，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干脆呼呼大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一想到那感觉，就一阵哆嗦，温度都低了几分。「哎，别说我了，赶紧想想，怎么让你度过这个难关？我现在可是把你当做我最铁的哥们儿！」

「我知道宙斯会怎么对我，但现在没空想这些，我要把你带给更多的人类，把已经开始的事情完成。你能帮我吗？」

他竟然完全没计划保护自己，我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胸脯：「当然，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咱俩现在合作的不错，不就是帮助更多的人类吗，说干就干！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奥林匹斯山上的一天是人间的一年，我是趁着宙斯召集众神创造潘多拉的机会偷走了你，他们还有一会儿就差不多要完成了，换算成人间的时间也就这几天了。」

「潘多拉？那是什么？」我又被自己的好奇心带偏了。

「一个女人，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宙斯可能想要用她来改变我的心意。」

我的好奇心简直要冲破天际：「宙斯果然没闲着！他是知道你想偷我，然后打算派个女人来说服你？嘿嘿，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见过吗？」

普罗米修斯看我那么兴奋，忍不住笑了：「这个我慢慢跟你说，咱们还得赶路去下一个人类所在，路上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收敛了一些。普罗米修斯跟这处的人类快速交代了最后一些火焰使用的事项，检视了一下正在燃烧的柴堆，确保我留下的火种没有问题，最后把我放入一个中空的茴香枝中，我们再次上路。

在之后的几天中，我们不停地寻找有人聚集的地方，然后普罗米修斯一次又一次地教授他们使用火的方法。更多的人类学会使用火，他们用木柴喂养我撒播下的火种，让火焰生长；他们用火烤熟食物，不再食用生冷的肉食和植物；他们围在篝火旁，第一次在夜晚里不再畏惧黑暗。我亲眼见证着人类认识火，从惧怕到好奇，从陌生到熟练。我意识到，人类确实孱弱，但他们中总有一些人善于学习，不断向前，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不再需要神了。

而我，也在这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教学体验中，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我本来浑浑噩噩，从没想过自己能干什么，想干什么，可这几天在人间的日子，我觉得无比充实，原来拥有力量并使用力量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人类对我从惧怕到熟悉，到感激热爱甚至是崇拜，这感觉让我陶醉。当人类在我的帮助下获得温暖和美味，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幸福竟让我充满了快乐。我惊讶于自己和人类的感情产生了联系。

在奔忙中，普罗米修斯也没有食言，跟我说了潘多拉的事，还有很多他和众神的过往。也是此时我才知道他曾是宙斯最好的朋友，在宙斯杀死父亲成为奥林匹斯山之王的道路上居功至伟。至于他们的关系怎么会恶化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并未多说。潘多拉的事儿都是赫耳墨斯偷偷告诉他的。说起来赫耳墨斯机智敏捷，性格调皮；普罗米修斯智慧沉稳，离经叛道。他俩虽表面上一热一冷，但能成为朋友倒是不奇怪。

在那个夏夜聚会后，赫耳墨斯一直都存着担心，预感到宙斯必将对普罗米修斯有所行动。他注意到一次众神议事后，宙斯特意留下了锻造之神赫菲斯托斯，美神阿芙罗狄忒，战争女神雅典娜和天后赫拉，开了个小会。

赫耳墨斯觉得必有蹊跷，于是找到阿芙罗狄忒，送给了她一瓶百花香气凝聚的乳膏来滋养皮肤。美神收到这份珍贵的礼物心花怒放，被赫耳墨斯轻易套出了开会的内容：宙斯打算创造一个女性，名叫潘多拉，意即「拥有一切的恩赐」。她将从赫菲斯托斯那里获得完美的身体，从阿芙罗狄忒那里获得倾国倾城的美貌，从雅典娜那里获得技艺，从赫拉那里获得好奇。宙斯只说想把这个女人赐给普罗米修斯，没说其他的。阿芙罗狄忒对这个计划很是雀跃，当场应允一定给普罗米修斯打造一个绝代佳人。

赫耳墨斯听了，不由得暗暗摇头，宙斯八成是想用美人计动摇普罗米修斯赠与人类火种的决心，可是他如此精明，也曾和普罗米修斯并肩作战，却终是不了解他。普罗米修斯决定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一个美女就能改变的，他又不是宙斯！在那场宴会辩论中，赫耳墨斯能感受到普罗米修斯盗火的决心，他迟早会付诸行动的。但表面上，对着美神，赫耳墨斯对宙斯的慷慨和贴心大为赞美，并适时提出这个女人还应该拥有动人的言辞，他愿自告奋勇承担这个工作。阿芙罗狄忒十分赞赏，答应找个机会和宙斯提提，将赫耳墨斯也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

果然，几天后，宙斯通知赫耳墨斯和其他各神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齐聚奥林匹斯山一处隐秘的殿宇，一同打造潘多拉。打造的过程繁琐复杂，务必一气呵成，任何神祇都不得中途退出，否则前功尽弃。赫耳墨斯提前告知了普罗米修斯时间和地点，原是让他有所警觉，说不定可以窥得一二，再准备对策。可没想到普罗米修斯艺高人胆大，干脆趁着大家都无法分身的机会一举盗走了我。宙斯虽然察觉，但无法阻止，狂怒之下释放雷电，可普罗米修斯早带着我跑了。于是讽刺的是，在众神忙着制造对付普罗米修斯的秘密武器时，我们恰恰有了绝佳的机会实施这计划。

听了这番前因后果，我又回到了之前的担忧：「普罗米修斯，你真的没计划怎么从宙斯手中逃脱？他花了这么大代价创造潘多拉就是想收买你，结果你不但不领情还趁机盗火，他肯定鼻子都气歪了。这件事不能轻易了结，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普罗米修斯苦笑一下：「我很了解宙斯，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原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但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人类。宙斯大费周章创造潘多拉，一定还有后招，他虽然傲慢，但并不愚蠢。他工于心计，长于权谋，一定会对获得了火种的人类采取行动。」

我忧心忡忡：「你曾跟他并肩作战推翻他父亲，肯定相当了解他的作风。他会对人类做什么？」

「人类已经有了火，每一刻火种都在向更多的人群传播，他已无法阻止。但宙斯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让人类受到惩罚，至于是什么样的惩罚，潘多拉又将扮演什么角色，我还没看明白。」他一向明澈的褐色眼眸第一次闪现出迷茫。随即，他看向我：「我们在人间的事情已经完成，在了解宙斯的布局之前，我想去见见我弟弟。我把你带入了这个巨大漩涡之中，事先未问过你的想法，我很抱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当然是跟着你！我可不打算弃朋友于不顾，宙斯的好戏我还没看够呢。你别小瞧我，虽然我刚出来不久，可人类真是不错，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人间大部分地方都开始有星星之火，我的力量每天都在飞速增长，要是惹急了我，我和宙斯的雷电比比威力便是。你肯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普罗米修斯看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气势，脸上露出了笑容：「好，我们一起走。我弟弟也住在人间，离这里不远，他一定会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