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烽燧录

一、烽火初燃

1939 年 12 月 18 日凌晨，广西宾阳的冬夜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撕裂。武陵镇杨山村的韦明远猛然从床上坐起，推开那扇破旧的竹窗，只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昆仑关所在的山峦在夜色中如被激怒的巨兽，腾起阵阵浓烟。远处传来的密集枪炮声，似沉重的鼓点，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此时的堂屋中，煤油灯火如豆，母亲正在赶制军鞋，昏黄的光映照着她鬓角的白发。"明远，去村公所看看，你爹他们运输队怕是要连夜出发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却又透着坚定。韦明远抓起蓑衣冲出门，迎面撞上气喘吁吁的村长："快！县府紧急征调牛车，你家那辆得马上送到镇公所！"他转身跑向牛棚，却见父亲韦福贵正往牛车上捆扎扁担。老人布满老茧的手突然顿住："明远，跟爹一起去。"

二、生死辎途

黎明时分，宾阳县城外，6 万余人的运输大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集结。韦明远的牛车满载着弹药箱，在队伍中缓缓前行。道路两旁，送别的百姓密密麻麻，妇女们将一个个还带着体温的粽子往战士怀里塞，孩子们举着用毛笔写就的"保家卫国"标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高举。

队伍刚过三塘圩，凄厉的防空警报突然响起，如夜枭的悲鸣。"隐蔽！"韦福贵大喊着扑向牛车。三架日军轰炸机如黑色的秃鹫俯冲而下，炸弹在车队中炸开，掀起的泥土混着石块四处飞溅。明远被气浪掀翻，耳朵里嗡嗡作响，待视线清晰，却看见父亲的血正染红车辕，那片红在灰褐色的土地上格外刺目。"快！把弹药转移到山洞！"幸存的士兵们吼叫着。明远抓起扁担，和村民们将弹箱扛进路边的溶洞。溶洞里潮湿阴冷，水滴从洞顶落下，打在弹药箱上，仿佛是大地的泪。

傍晚，队伍抵达九塘前线。这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战火烤焦，弥漫着浓浓的硝烟与血腥气。阵地上硝烟弥漫，伤兵们躺在用门板临时搭建的担架上，痛苦地呻吟着。明远看见县中学的女学生们正在给伤员喂水，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孩正用剪刀剪开伤员的血衣。他认出那是邻居家的秀兰，去年刚考上南宁的师范，曾经那么温婉的姑娘，此刻眼神中却透着坚毅。

三、暗夜谍影

三天后，韦明远被编入侦察队。队长是县游击大队的李排长，腰间别着缴获的日本南部十四式手枪，那枪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今晚要摸清楚日军在六塘的弹药库位置。"李排长压低声音，"村东头的王铁匠会给你们指路。"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罩住大地，只有稀疏的星光透过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光。明远跟着李排长潜入六塘，远处日军营房的探照灯如恶魔的眼睛，划破黑暗。两人贴着水沟爬行，冰冷的水浸透了衣衫，草丛里的虫鸣早已消失，唯有夜风呼啸，似在为他们的行动屏息。

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李排长一把将明远按进草丛。几个日军巡逻兵走过，明远嗅到刺鼻的大蒜味混着劣质烟草味。在王铁匠的带领下，他们摸到弹药库后侧。李排长用匕首割开铁丝网，明远正要跟进，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别动，是自己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黑暗中露出秀兰苍白的脸，她的衣衫已被荆棘划破，却仍紧握着手中的情报。

四、血色黎明

12 月 28 日，昆仑关争夺战进入白热化。韦明远所在的侦察队奉命炸毁日军补给线。他们在公路埋设地雷时，遭遇日军骑兵巡逻队。李排长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炸翻领头的战马，那马的嘶鸣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格外凄凉。明远端起缴获的三八式步枪，瞄准日军指挥官的钢盔，手指紧扣扳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枪声引来了增援的日军。明远和秀兰被冲散，他在乱军中看见秀兰被两个日军围住。"趴下！"他扣动扳机，子弹穿透日军的肩胛骨。秀兰趁机夺过军刀，刺进另一个日军的喉咙，那刀刃入肉的声音，仿佛重锤击打在明远心上。

深夜，明远带着情报回到指挥部。杜聿明将军正在地图前踱步，参谋们在一旁汇报："中村正雄的援军被阻在九塘，我军已攻克界首高地。"明远递上用油纸包着的日军火力部署图，将军的目光落在图上的红圈："这正是我们要找的炮兵阵地。"此时的指挥部外，寒风呼啸，吹过营地的旗帜，那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似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呐喊。

五、丰碑永峙

12 月 31 日，启明星尚未升起。

总攻开始。炮火映红了昆仑关的天空，硝烟弥漫，遮天蔽日。炮弹在山间爆炸，碎石飞溅，曾经冷峻的山峦在战火中颤抖，泥土被翻搅，草木皆燃，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火海。韦明远跟着敢死队冲上昆仑关，手中的大刀砍卷了刃，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对侵略者的仇恨。日军的山炮在头顶炸开，气浪推着他前进，他看见秀兰背着药箱在战壕间穿梭，突然被弹片击中倒下，那一抹蓝色的身影，如同一朵凋零的花，消失在战火中。

炮火的嘶鸣逐渐喑哑，山顶的太阳旗被扯下。明远瘫坐在战壕里，身边是战友们的遗体，他们的血混着泥土，凝结成黑色的痂。远处传来欢呼声，李排长举着染血的绷带跑来："中村正雄被击毙了！"那声音，穿过层层硝烟，带着胜利的喜悦，却又透着无尽的悲壮。

恢复体力后，韦明远在界首高地发现一本染血的日军日记。借着火把上跃动的光，韦明远看清了上面的字。中村正雄在最后一页写道："帝国皇军从未见过如此顽强的对手，他们的血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忽然，东方的地平线泛起冷青色的光，比夜色更冷的晨曦中，一轮巨大的太阳正从群山背后升起。它最初只是一点灼红，渐渐撕裂铅灰色的云翳，将千万道光束砸在昆仑关的废墟上。那些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像无数未及安息的魂灵在飞升，而整座山峦，此刻都成了被太阳焚烧的祭坛——焚烧着侵略者的狂妄，焚烧着战火的余烬，却让每一块焦黑的岩石都在光焰中显影出不屈的轮廓：是父亲临终前紧握的车辕，是秀兰倒下时仍护在胸前的情报，是李排长染血的绷带，是千万个倒在辎途、战壕、溶洞里的身影。

雪停了，第一缕阳光终于爬上界首高地的木碑。韦明远摸出那本染血的日军日记，中村正雄的字迹在晨光中模糊成一片，唯有“血与土地”四字格外清晰。山风掠过他的鬓角，带着寒意，却也捎来远处溪流解冻的声响——在那些被炮火翻耕过的土地下，在层层叠叠的弹坑与尸骸间，草根正悄然顶开春雪，等待着某个没有硝烟的清晨，让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再一次染红这片被鲜血焚烧过的山河。

（改编自1939年昆仑关战役）

谨以此文敬祭昆仑关战役中捐躯的英灵，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

山河已无恙，英魂永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