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恺|旅行之道:向着梦中的食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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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包子兴致勃勃,显然不是出于自己身为北方人的基因,毕竟包子是南北通吃的食物。走到哪里,早餐总要吃个包子,去年去县城旅行,那么多的早餐的选择,就惦记着吃包子,朋友们蜂拥进隔壁的面馆,我都说,等我买个包子再过来,你们先占位子。
各地都有专门的包子铺,在内蒙和福建,两个相距遥远的省份,吃到了完全不同的包子,内蒙是酸菜羊肉,福建则是笋丝猪肉,却都是蓬松的面皮,堆在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像是一堆奉献给神灵的祭祀品;而售卖他们的人,大多是沉默的中年妇人,头发束马尾,带点疲惫的利落,那种神态,和熬夜打麻将的慵懒人们,分属于两个世界。
她们眼光如炬,在一大笼包子里分出不同的品类,根据她们设定的一点点细节不同,比如菜包子口贴着片香菜叶,比如豆沙包子的褶子没那么多,递给我们这些挑来挑去的顾客,可想象他们的劳累。小城市的包子铺,没有所谓的隔夜包子一说,都是家庭生意,全家人凌晨三四点起来,和馅擀皮包包子,一个个摆上蒸笼,如果说包子像祭祀神灵的用品,他们则是昼伏夜出的守夜人,在蒸笼渐渐散空的时辰,才能打个哈欠,回家休息,没有比做早餐更勤劳的生计。
有时候吃的也不太满意,觉得包子发面不好馅心太油诸如此类。可大概因为常年在上海的缘故,只要是新鲜现包的包子,基本就让我满足。上海简直没有可吃的包子,地铁站附近的铁皮亭子里,或者便利店里,也有所谓的早点提供,其中就有包子馒头,明显统一配送的产品,不知道猴年马月冻好的,在这里是简单的热加工,一种令人沮丧的存在,充饥都觉得委屈。
简直像吞塑料制品,玻璃柜里的是陈列品而不是食物,感觉人的消化器官也对付不了,肉包子里面的肉团成一团,非常不新鲜,也不知道添加了什么,大城市的食物随着时代,变得越来越糟糕,这种团成一团馅儿的包子,就不要吃了吧。
有人说大城市人工贵,没人愿意干包包子这个活,其实还是食品工业过度扩张的结果,加上资本精明的算计。肯定是工业化食品价格低廉,加之推广,把小本生意在意识形态上抹除掉了。说得很多小生意好像压根不值得做,偏偏还很多人信,常年吃着这样的食物,还帮着食品大工业说话,食物上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信?台北街头满大街的包子铺,一家子人都能养活,哪里就是那么不堪的生意呢?只不过,包包子的人,确实需要熬过辛苦,我觉得韩炳哲如果愿意分析,一定能从包子里看到惰性压倒了人类对美好食物的欲望。
不过上海倒真是五方杂处的,奋力寻找,总能找到不错的包子。看张爱玲的《封锁》,吕宗桢的太太让他去买藏在巷子里的“菠菜包子”,“一个个雪白的,喷出淡淡的麻油香气”,现在这菠菜包子早已经失传了;普通的菜包子里面放麻油,倒是传统,一直还在用,讲究点的地方都如此。前不久去传说中某个包子好吃的寺院里购买菜包,也是这样,青菜还是绿的,因为现做,也大量放麻油,还有白糖,一种非常典型的上海烹饪。
这家寺院的菜包子太抢手,只能预定,但是一次又固定要买三十个,不管吃不吃的完,也是奇怪的规矩,不知道怎么确定的。里面包包子的,果然都是信众,各自垂头,一一静心,将之当作功德在做。这种虔诚的包子不能太挑剔,买回家放冰箱,最奇怪的是那馅心放几天还是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技巧,简直可以到《新民晚报》上发个豆腐块。
去排队领预定的包子,顺便吃个素斋,素斋供应处热闹得很,一百多人吃饭,满满的,大概附近办公室上班的人也过来吃素面,觉得健康;其实真不算,都是豆制品加油的面浇头,并不能减少肥胖。端面的阿姨照样也是信众,个个都是“我已经得道,而你们还在红尘受苦”的样子,有一种朴素的得意,烫头的老妇人居多,表情倒是都安静,比外面的饮食店有静气,但这静气,有点虚张声势。果不其然,没多久,这里的包子就弄得像奢侈品,每天供应限量的二十份,必须早上六点起来预约,我就从没有预约成功过。
去过的寺院多,也算是去过方丈的小厨房吃饭的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某种居士“规矩”的心态,他们觉得自己的奉献,只能寺院里的僧众享用,你们这些非信众,能吃上已经不错,当然要给你们立规矩。
事实上只要认识庙里的师父,要买多少都可以随意,但为了包子去找人?太荒诞了,实在做不出来。最后一次微信预约那个永远买不到的包子的时候,对方老大不客气地说,每天这么多,不要废话了;我也就不客气的回答,是佛祖让你每天限量的吗?
然后心虚得很,我删掉了微信。
买包子成了“等待戈多”,不吃也罢了。
去成都的老街区,有新鲜的酱肉包子,包子馅儿里不加粘合剂,松松散散,虽然肥,但是很满足。那肥肉是颗粒鲜明的,随时可以散落,也不讨厌,吃完手上油腻不堪,需要几张纸来擦才是,有种小民手作的感觉,是真实的,非工业化的点心。
只要是老街区附近的酒店,下楼基本都有收获。有阵子住青羊宫附近,楼下就是“十二桥包子铺”,肥硕的小猪崽一样的包子,也就是几个四川嬢嬢每天早上鼓捣出来的,也不避讳我们,拎着五花三层肉的采购昂然地穿堂而过,显然是之前的馅儿用完了,现场采购,充分地说明了新鲜程度。买个流着肥油的包子,喝碗稀饭,吃点免费提供的泡菜丁,在狭窄而破败的街区餐馆里,安定一天的开始,现在想着,是件幸福的事情。
这才是真实的能量啊,比什么禅修中心高级。
最近几年总去四川青城山,山上的早餐都是自己烹饪,馒头居多,偶尔打牙祭,吃一次红油抄手,还是特意给我的福利。偶尔到山下的小镇,看着小店的包子招牌,道士师兄就说,不许吃,包包子的肉看不清楚,可能是猪身上最糟糕的,你要克制。要是知道我吃城里的肥油包子,更要被讲究养生的师兄责怪。
就克制着,看着“何师包子”之类的招牌,四川乡野的小店均朴实,但是师兄的乡村经验我也不能不尊重。他们往往带我去附近镇上的一家牛肉面,说是这家好:果然好,细嫩的泡缸豆,喷香的花椒面,配料都是自己家精心制作的,牛肉则是肥嘟嘟的大块,颤抖的肥美物质,每次吃一两面就足够幸福。突然有天,这家镇上闻名的牛肉面店就关门了,说是老板身体不好,不想开了,一个美好事物的离开,居然那么简单干脆。
还是在各地乡村找好吃的包子吧,我小时候生活在宜昌的三线工厂,当时的工厂福利是自由食堂,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亲老逼迫早起要上学校的我去食堂买早餐,现在想来,可能他们要多睡几分钟的懒觉。食堂早餐是固定的,馒头为主,偶有糖包或者肉包,那天就是过节一样的气氛,每个人都紧张地排着队,期待排到自己的时候还有存货,一种集体主义下的食物出现的偶然性。我对白糖馅儿的包子完全无感(多年后在云南吃到猪油白糖苏子馅儿的糖包才承认这是美味),但是对肉包还是渴望。
宜昌肉包子,大概有一种码头气质的草莽气息,大而油润,最好红油沁出,又辣又香,吃完红油沾满了手指头,简直想去舔手,是一种小孩过年的感觉,一种食物带来的欺骗的丰足感。现在才知道,宜昌的牛肉红油包子,算是小名产,购物网站上甚至有代购,但是这种蒸熟的包子,冷冻后寄往各地,再怎么吃也不是那种刚出锅的味道吧?这是常识,可是互联网时代的乡愁,就是能靠强大的快递满足。也不怪这种丰肥的包子出名,这种食物诞生在贫寒的年代,注定了是美好食品。
记得小时候去小三峡玩,爬上巫山县靠近江滩的长楼梯,边爬边看着当地人的食物小摊,卖烤玉米,卖萝卜丝的饺子,也卖菜包子,问他们,有没有肉包?本地人说话有种唱歌的感觉,小调般悠扬,“都是肉的哪里吃的起哦。”然后就是嘲笑我的没见识。巫山靠近宜昌,那是八十年代,物质丰富的时代还没有来,大概宜昌毕竟是大码头,财富充足些,才会有我说的那种红油肉包子出现。在不缺油脂的时代,红油包子还是名品,大概是靠回忆?不过是真的好吃,整个长江中上游流域,从重庆一直到安徽,都出品这种辣兮兮的包子,寒冷的冬天早上,江雾弥漫,手捧着红油包子,睡眼惺忪地吃完,是乐趣。
说包子不说到扬州,是不合格的。前几天和家里人去扬州游春,事先告诉他们扬州包子是美味,结果到了扬州,完全傻眼,大概是网络点评把地方食物放大化了。整个扬州就是包子之城,偏偏还供不应求,稍微有点名气的早茶店需要排队几小时,甚至还有黄牛卖排队票,实在是败坏性质,哪里像我十年前去过的扬州。
十年前去扬州采访过包子,去河边的冶春。冶春本来在扬州城外,最早是花社,文人们在此赏花写诗,顺便也就把早饭吃了,慢慢发展成扬州吃早茶的“三春”之一(另两个是富春和锦春)。因为风景好,就在河边,穿花拂柳的一路寻找过去,本身就有趣,还可以看着水景吃包子,不远处就是瘦西湖,那时候就成了扬州最红的一处早茶地点。
官家待客,百姓聊天,扬州城的早茶接待都放在这里,倒也监督这里的包子越做越好。记得当时接待我们的人说了句名言:你要知道,被接待的人,都见过世面,个个都是美食家。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冶春的包子,就是卖相好,像专门整顿出来的苗圃花园,花枝招展。店里的点心师傅天天凌晨起床上班包包子,胜在手段熟练,随手一掂,就能达到最高要求:荸荠肚、鲫鱼嘴或者香炉脚,周围还有剪刀褶。这是我被教育的欣赏扬州包子的专业眼光:包子好不好,看外表就能知道,扬州包子,要求都有荸荠那么饱满的肚子。
鲫鱼嘴是什么?是微微张口的小口,开口的包子,肉汤不会洋溢出来污染包子的肉身——不像我吃的宜昌包子那么简陋,红油外泄沾染一手是常态,扬州的包子留了专门的气口,用鲫鱼嘴来比拟,像微张的鱼口。
而闭口的包子也有,比如没有肉汤的菜包,得像倒过来的香炉底部,周围要有36道剪刀褶。如果没达到,就不够合格。扬州人不吃机器包出来的包子,那些各大超市署名扬州包子的冷冻食品,都是流水线制品,本地人看来完全不合格,他们只吃手工大包。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互相赠送的年礼,往往就是几百个包子,但即使有这么大的市场需求,也坚决杜绝机器制品出现。
虽是手工,冶春的包子也讲究标准,要求大小一致,馅和皮就讲究重量规范,比如最通俗,也是最畅销的三丁包,面是55克,馅是35克,不能有差错。
馅全部是先和好的,冶春用的是高邮的黑毛猪的猪肉和猪皮;鸡肉用的老母鸡,笋则是本地的产品,好在扬州周边也不缺。扬州三丁包属于明朝发明的包子,本地学者考证,在明万历年间,本地发明了皮冻,这个东西一出来,扬州包子的春天来了。
扬州的繁华,在明朝仍然持续。这个运河边的城市讲究吃喝华奢已经是惯例,饮食制度精巧,且家家户户竞争,是整个江表地区最富裕的区域之一。朱元璋打败了张士诚,把他的扬州厨师全部带往南京,属于正史记载。皮冻首先用在了包子里,扬州家家户户都做各种包子,水晶的、肉的、三丁五丁的,都强调卤汁,而所谓卤汁,就是将肉皮冻加入其中,包子出锅时,馅里自然带了那股鲜美的浓汤。
皮冻也分上、中、下三等。还是本地学者考证:下等的,用最普通猪皮刮干净,一点脂肪粒不剩,然后用碱水洗干净,出水切细粒后,放在锅里熬煮,加各种香料,包括葱姜,这种也就是最家常的;中等的,要加河虾的虾子,此地是鱼米之乡,虾特别饱满,虾子也多;不过不能随便加,要保证皮冻水晶冻的感觉,必须把虾子包在纱布袋里放进去,然后汤才透明;上等的,加鸡汤一起熬煮,而且还不能一起熬煮,必须各自熬好后加入,才能保证清鲜。
也就是因为这种精致的皮冻,扬州的点心一下跃升起来,家家户户都讲究吃细点。即使只是普通的素菜包,也能做得特别鲜美润滑。拿翡翠烧卖来说,把新鲜的茼蒿用大锅水烫熟,切菜泥,挤水,然后加盐糖,外加猪油和少许的皮冻,味道层次一下子就上去了。包好后,上面再撒点火腿末,整个烧卖,就是极其漂亮的作品了,简直可以出现在《红楼梦》的宴席里。
到了清朝,随着盐商在扬州逐渐成气候,包子开始讲究四季之分:春季要吃野鸭菜包,就用周边地区的野鸭肉,瘦而鲜,包括荠菜包,都属于时令;夏天吃梅干菜包子,因为开胃口,而且弥补蔬菜的断档,冬瓜下来则出现冬瓜烧卖;到了秋天,要润肺,吃萝卜丝包子,螃蟹下来就吃蟹黄包;冬天呢,则是枣泥,一年四季不会重复。冶春最骄傲的一点,他们所售卖的包子并没有失去时序。
而常年供应的,往往就是最简单的:笋一年四季有保证,那就是三丁包;如果偶尔缺货,就做成鲜肉包。鲜肉包虽常年供应,但也并不随意,发面要发酵合度,过了时间就不能包,现包现卖,热气腾腾地抓在手里,一吃,滚热的汤就出来了,也是扬州人爱的卤汁,需要小心防备。
还是那次在扬州寻访包子,见识不少。就是因为包子,扬州出了几个享受国务院津贴的点心大师,记得那次见到了大师陈恩德,穿得异常朴素,一辈子在白案前工作,弄到现在,总觉得身上有面粉似的,随时随地会站起来拍两下。
“你说的那些荸荠肚或者鲫鱼嘴,我觉得是入门的,关键还得有32个剪刀褶。为什么呢?因为必须得有这样平衡的外观,包子才会好吃。”技术上的一点点差异,会造成包子的口感不同,“比如说封住的那种,里面满是豆沙的热油,还有水晶的热汤,要是漏了,肯定口感大打折扣。再拿不封口的蟹黄肉包来说,如果你包子不匀称,那么肉汤全部喷出来,也就没有好的感觉了”。他是完全的技术派,但技术得有根有据。
《红楼梦》里确实有若干点心是扬州点心,包括豆腐皮的包子,还有松瓤鹅油卷,大师准备的红楼宴上都露过脸。听他讲解才清楚,豆腐皮的包子,他们迄今叫“晴雯包”,用豆腐皮做外面的皮,里面包笋和香菇,外面用葱裹口,特别水灵,而且是清鲜,属于清补系统,适合晴雯的角色;后面一个,是咸的,扬州人善于吃鹅,鹅油香,可以做成酥皮点心,也就是《红楼梦》里说的鹅油松瓤卷。
1987年的电视剧《红楼梦》拍摄的时候,找的就是陈大师去掌勺。“那个鹅油卷我都多年不做了,可是一做,还是特别香,松子炸过压碎,鹅油在外面做酥皮,突出咸鲜味,那些演员都高兴死了,没想到还有这么美味的道具可以吃。”扬州人吃得讲究。“就拿寿桃来说,60岁和80岁做寿的,桃子的形状和外观都不一样,80岁的就要上蟠桃了。别说这些日常点心小,可是扬州人吃惯了,哪里肯放松,你做得不好,就会被指责。”有个台湾老板特别欣赏他,动员他开包子连锁店。“我开玩笑说,我们一开,‘鼎泰丰’可能会倒闭。”可是没有这精力,后来老板帮他开设了学堂,专门招收普通的农村青年,三个月就能学会包包子,“日后进步怎么样,则要看每个人的造化”。包了一辈子包子,大师自己倒是不吃任何包子。
“就是不喜欢了,谁包的我都不吃,我自己包的也不吃。我徒弟掌握着全国所有的高级点心店,让我去尝尝,我也不肯。每天早上都吃面条,走到哪里,看到我来了,伙计都会喊,大师来了,面一碗。”面也是最简单的,一个鸡蛋,几片青菜。“自己带瓶腌的姜片,就过过口。”有时候加点萝卜丝。
“万包丛中过”,却一点都不沾到身上。武林高手的风范。
去到大师推荐的自己徒弟们做的同顺馆,菜市场旁边的新店,门窗明亮,门口的招牌就很有趣:本店招收学徒,只招收有孝心,勤劳肯学者一律可进。再看玻璃厨房里面工作的员工,农家子弟的模样,一水儿的年轻人,态度极其认真,每个包子都有自己的模样,硬挺挺地立在那里。至于是不是荸荠肚或者鲫鱼嘴,则要看蒸过之后的考验,不过,光看生坯就很整齐,感觉很是舒服。
记得那次吃了三丁包,还有传说中的“晴雯包”——不过应该是民间版的“晴雯包”,也就是豆腐皮作为馅心的包子,外加大碗的赤豆年糕汤和菜饭。
先说稀的两样,端上来并不好看,也就是民间餐馆的家常模样。可一尝就知道是美味,赤豆全部融化成沙,里面的小年糕块糯香十足,并不甜,是最基本的味道。菜饭呢,这个季节的青菜被霜打了,软了不少,正是好季节,里面还满是扬州咸肉的碎粒,那些小粒油润可是不烂,应该是和青菜一起炒过烧成了汤,再加饭煮成,可见选材严格,散发出浓香。
想到了郑板桥说他的家乡,也是离开扬州不远的苏北地区兴化,就给冬天到访的亲友吃烫饭,说最是老人和穷苦人喜欢的食物,应该也近乎这般。
两样稀点都超级合格。再看干点,三丁包的模样好看,一吃,热汤就流了出来,鸡肉的硬和猪肉的软烂有区分,还是家常味道的浓香,并不惊艳。也许是经历了清末开始的衰落时代,扬州的大众食品都讲究大,有股粗豪的气概,并非小巧的江南点心可比。
取一个在碗中,咬开的刹那,那股鲜美的汤汁就流淌出来;晴雯包则大跌眼镜,想象中的晴雯包是豆腐皮包在外面,收口处用青葱,可是这就是白面包子,吃起来倒是好,里面有软烂的豆腐皮和青菜和的馅儿,同样是家常口感,都是简单不做作的食物。
不仅暗自骂自己,到菜市场门口找什么晴雯包,人家写也写的是豆腐皮包子。同顺馆好就好在家常味道,点心大师的学徒们看起来也都很朴素,相比起大师想要打败的台北的鼎泰丰老店,都是老老实实做点心的老店,端上来的,也都是食物做本真的味道,现在还这么扎实做食物的点心店并不多。
这家普通扬州人吃早餐的“同顺馆”,日后却消失了,事后又去了扬州几次,再没有找到这家店,也许大师年纪大了,关张了。曲终人散,再也寻觅不到,一种《琵琶行》里的意境,琵琶声音渐渐渺然的感觉,不是我夸张,是真的找不到那种包子了。
真的找不到,但是又不想去网红包子店排队,不管是什么“春”。带着家里人闲逛,最后还是在一家远离游客区的早餐店吃到了荠菜包子,正是早春,到了扬州人的荠菜时间。
这家早餐店上午十点就关门,几个粗手大脚的阿姨正在推开桌子凳子打扫,满地的纸巾,在黑色的地砖上触目惊心,典型十年前的装修风格,也是十年前的就餐环境。等她们打扫完毕,今天的生意就结束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看我们外地人的模样,态度倒是好,招呼我们坐下,显然是她的家庭生意。
每问到一种包子,必定扬声向厨房高喊,还有没有,可见都是今日卖完就收摊的新鲜包子。好在荠菜的还有,端上来两个,依然是滚烫的,在两手间腾挪,一种包子的肉肉的舞蹈,轻轻咬开,碧绿的荠菜,几乎让人想起它生前的模样。
扬州包子是动画影片里的浓墨重彩的大场面,日常的包子,简单即可。
在昆明吃早餐,破酥包子是必选项之一。有次看到白菜包,心中好奇,以为是白菜掺合油渣,又以为是白菜精加工,至少加点昆明常见的火腿肉末混合。买了一个尝,云朵般松软的外皮下面,居然就是淡如水的白菜馅心,什么额外的都没有,只有少许的盐,松松散散的白菜丝和盐拌匀了,蒸熟后菜丝已软,汤汁微微浸润了发面,最轻描淡写的一个笔墨,却在我吃包子的历史上,可以排名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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