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卢秀老枞与鬼洞肉桂的冬至节》

    夜静时分，节日的热闹归于沉寂。关窗准备休息，不经意间看到灰色的天幕上，一轮明月清辉四溢，张九龄的诗句迅速从脑中闪过， 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月色了，真想掬一把送给谁，就像白日里弥漫在屋里的烟火气与岩茶香。有人说过，分享快乐，必得双倍快乐。

    今天是冬至节，全家一起吃羊肉，碰巧心仪的几款岩茶也在早上收到。上天好像为我的节日颁了特别嘉奖，要让我的冬至格外芬芳。

      上午把一箱子茶叶取回家时，真有些扣开了阿里巴巴洞窟的感觉。鬼洞肉桂，大名鼎鼎，垂涎已久。慧苑卢秀老枞，一听名字就爱了。还有牛肉慧肉和悟肉，外加古井，个个都是旧爱心头好，再看看包装精美的18年烟小种，激动的心，噗通噗通一直跳。

  确不定先泡哪款，干脆先做泡茶准备，反正不管哪款，都值得郑重对待。

      擦桌拖地，干净了还要再干净。担心空气不够清新，又精心挑了两枝腊梅放到茶台上，用梅香驱除浊气，也不知算不算创意。最后考虑配乐的问题，莫扎特太吵、老柴太悲、肖邦又太忧郁，直到想起了维瓦尔第，用他的《冬》作背景音乐，正好应景。一切搞定，再仔细洗净双手，可不能让手上的异味坏了茶味。

      再进茶室，对着满桌子心头好，仍然举棋不定。幸好涂老师及时“指示”先卢秀后鬼肉，不然还不知道要纠结多久。他说先用老枞清开味蕾，再品鬼肉，味道极好。听专家的，准没错。

    剪开卢秀老枞的小泡袋，一眼看见整齐肥大又乌黑油亮的叶片，心中不由得一番赞叹：极品岩茶的品相就是不一般。随手嗅了嗅干茶，只觉奇怪，既无花香也无果香，连常见的炒米香也没有，以为自己嗅觉出错，又仔细嗅了一遍，稀薄的野草气浮出来，还是若有若无。狐疑间想起涂老师说过，卢秀山场藏在慧苑之中，原名“炉岫”，估计是个山幽水清的好去处。既然如此，卢秀老枞当然“别样清幽，自然标格”，不会从众。

    第一冲时，舍不得洗茶，也顾不上撇去浮沫，深怕坐杯久了，坏了茶汤。等茶汤出杯，又是一惊：怎么像极了新鲜的蜂蜜水。金黄的茶汤，带着朦朦胧胧的柔媚，我看到许多小绒毛在杯里翻飞。倒了少许茶汤在杯子里，定神片刻，方才双手捧住轻嘬了一口。珍贵的，当然不能像武夫莽汉猜拳斗酒。但是，只那么浅浅一口，我便沦陷于迷人的绵和柔！

  被岩茶征服，常常在最初那一口。虽然人们总说滋味最好是在三四冲，可是第一口的感觉，基本可以确定一款茶的优劣。

    我喜欢肉桂的香，却迷恋水仙的柔。当卢秀老枞带着甘甜的滋味在我舌间化开，我眼前显出一片白雪皑皑，有冬日暖阳穿透树干，轻轻照拂在厚厚的雪面。洁白晶莹的雪花正在悄然融化，浅浅的雪水像白莲花开在林海雪原。纯净的世界里，只有温暖没有孤寒。

    卢秀老枞物化了维瓦尔第的旋律，我又随着维瓦尔第的旋律踏入卢秀老枞构筑的世界。那是一个唯美唯真唯善的世界，只关精神，无关凡尘。

      第三冲起，卢秀老枞似乎褪去了最初的羞涩，汤色变得金黄透明，汤味也益发甘甜清爽。尤其是那股苍劲的木质味，起初还有些含蓄隐约，此时开始肆无忌惮，四处横溢。古老的枞味，如胜利之师占领了我的全部味蕾。渐渐的，一股清凉幽微的气息升起，自舌尖而舌根再弥漫到上鄂，于一呼一吸之间，让人浊气全消，浑身舒坦。与此同时，茶汤的“活”感也闪亮登场，像是一幕大片进入高潮。我捧着茶盏，大脑却定格于这样的画面：冰天雪地的原始丛林中，老酋长临风持节，岿然不动，任凭隔邻花枝招展，他始终不改初衷。枞味是他的坚持，绝不让花香果香染指。至于丝绸般的绵柔，则是他满腔热情化成的绕指柔。

      这样的卢秀老枞，恰在节日里品到，真觉得命运对我有一份特别的恩宠。

    我把卢秀泡了十冲，又煮了两壶方才罢休。其时，已觉饥肠辘辘，赶紧嚼了几颗花生糖，休息了一阵，才开始品鬼肉。

    听说鬼洞肉桂已经很久，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无缘窥得全貌。在网上看了些文章，有说鬼洞肉桂绝佳的，有说鬼洞肉桂只是个传说的。后来才知道，原来鬼洞分内外。内鬼洞以奇种菜茶为佳，外鬼洞才以肉桂见长。今年看到“不远复”公司出品了鬼洞肉桂，赶紧订购了几泡。

      这两年，肉桂品过不少。从弥陀肉桂到竹肉、象肉、马肉、猫肉、龙肉、牛肉，还有悟肉慧肉，肉桂馥郁的花香总是让我倾倒。有时也在肉桂里品出果香，习惯上还是喜欢花香。

    但是鬼洞肉桂会是什么香，我可一点也不知道。

  用开水把盖碗烫了两遍，确保高温激活肉桂丰富的芳香。也是快出汤，不坐杯，泡法跟卢秀一样。

      第一口鬼肉入喉，我好半天无法形容。想起张爱玲说过，没有什么事她不能形容，不由得分外羡慕她才情出众。而我，把一冲鬼肉分四次品完，仍如雾里看花，只留下神秘的浓香与温润的感觉，无法描述。“花非花，雾非雾”，白居易写的诗，倒有些仿佛。

    可能鬼洞肉桂是有点古灵精怪。它不像牛肉那样，一出场就霸气毕露，也不像悟肉那样内敛沉稳。当然，也不会跟竹肉一般肤浅喧闹。它有些像会演变脸的川剧名角，一开始引而不发，随着剧情发展，才开始变幻花样，让台下的观众惊喜不断。

    果然，第二冲开始，鬼肉启动了“变脸”模式，在随后的每一冲中，次弟释放着不同的香气。蜜兰香、桂花香、腊梅香、复合花香、乳香和糯米香，变幻不断。而且香气极富穿透力，我只能小口小口地品饮。一边品一边惊叹香气袭人！香气袭人！

    五泡之后，鬼肉才停止搞怪，开始与其它肉桂的特点保持一致。

    令我惊讶的是鬼肉不仅香气袭人，还给人汤感顺滑灵动的极致体验。

      岩茶迷人，就在它的活甘清香。依我的体验，香、甘、清三样容易，偏偏这个“活”感难得。许多岩茶乍一喝似乎挑不出毛病，细品却像是画上的美人，死气沉沉。只有富于“活”感的极品岩茶，才能给人飘飘欲仙的极至感觉。

    鬼肉品到第三冲，茶汤开始在口吞间滑动，有灵魂的茶，不仅能满足人的味蕾，还能给人内心极大的满足。一时间，我只觉得平淡的日子变得花团锦簇，直让人幸福又满足。

    两款好茶品过，卢秀绵而柔，枞味夺人；鬼肉香而滑，灵气尽显。我沉浸在岩茶的美妙中，好庆幸自己当不了评茶师。不然要给这两款茶评高低，岂不左右为难？

  一个冬至，两款极品岩茶仿佛给我搭了台高高的云梯，使我得以在羊肉汤飘浮的烟火人间，与仙乐飘飘的阆苑仙境间自由来去。一时天上人间，皆是喜欢。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浓。冬至将尽，守着窗外的明月，不忍睡去。张九龄的月夜有些凄凉，所以他说“不堪盈手赠”，而我的，分明都是温馨与美好。若能掬一把月光，分享我的快乐该有多好。

      忽然飘来一阵幽香，是花瓶里的腊梅在吐露芬芳。又想起普鲁斯特的名句，“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时，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睡意尽消。

    躺在床上回味我的冬至节，烟火气与岩茶香，两种气味，一样美好。不如写篇文章吧，用文字代替月光。又突发奇想，把它们变成两朵梅花也好，插进记忆的最深处，芬芳着，一直到老。

    2021/12/21冬至初稿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