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医典迷踪

卯初刻的兴庆宫飘着细雪，琉璃瓦上积着薄霜，宫灯在风中摇晃，投下细碎的光影。太平公主坐在妆镜前，手中的螺子黛在石砚上轻轻研磨，墨色如夜，倒映着她眉间的冷肃。指尖划过锁骨下的菱形疤痕，触感粗糙，仿佛那里嵌着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碎玉 —— 与《则天医典》抄本上的莲花纹分毫不差。

案头暖炉噼啪作响，半卷残页在火焰上方轻轻颤动。那是从明霞手中得来的《则天医典》残页，边缘焦黑，显然曾经历过焚烧。太平公主端起琉璃盏，波斯葡萄酒的殷红在灯光下流转，她忽然想起昨夜停尸房的场景：掌膳胃壁上的 “003” 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剜在她记忆里。指尖微颤，葡萄酒顺着残页边缘渗透，纸面骤然浮现出一行瘦金体，笔锋凌厉如刀，却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利落：“太平，别信孙思邈的长生药。”

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墨色竟泛着淡淡蓝光。太平公主瞳孔骤缩，这是苏挽舟独有的笔法 —— 三年前在太极殿，她曾见过苏挽舟在宣纸上写下 “血液循环” 四字，笔势流畅如现代简体，却又带着瘦金体的筋骨。此刻这行字穿透残页，仿佛苏挽舟的声音正贴着她耳畔响起，带着冷夜寒霜的气息。

“好个孙思邈。” 她冷笑一声，指尖碾过 “长生药” 三字，残页上的墨迹突然如活物般蜷缩，化作点点火星落入朱砂砚。红与黑在砚台中交融，像极了停尸房里那滩未干的血迹。三年来，她在济生堂后巷的停尸房解剖了三十七具尸体，每具尸体心脏位置都嵌着半片鱼符，铜制的符身刻着编号，从 “001” 到 “037”，独独缺了 “003”—— 而苏挽舟的鱼符，正是 “003”。

铜镜里，她的眼神愈发冷冽。指尖划过砚台边缘，朱砂在掌心留下暗红印记，如同三年前苏挽舟倒在太极殿时，那滩蔓延在她绣鞋上的血。那时她以为是阴谋终结，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棋局的开端。每个死者都是苏挽舟曾救治过的人，从尚食局掌膳到太医院吏目，身份悬殊，却都在猝死前接触过孙思邈的 “长生药”。

“公主，西域商队送来星盘。” 青鸾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雕花木门 “吱呀” 开启，寒气裹着细雪涌入。侍女捧着鎏金托盘，盘中波斯星盘泛着幽蓝光泽，十二道星轨环绕中心，而最显眼的，是盘心那朵绽放的莲花纹 —— 与太平公主锁骨下的疤痕、《则天医典》上的图纹，一模一样。

太平公主放下螺子黛，指尖抚过星盘边缘。冰凉的触感传来，星盘突然轻轻转动，莲花纹的花蕊竟缓缓对准了西南方向 —— 济生堂所在的方位。雪光映在星盘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她又看见昨夜停尸房里，水晶头骨眼窝处的幽蓝光芒。

“医道的终极是文明永续。” 苏挽舟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那时她躺在血泊里，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手中紧攥着半片鱼符。太平公主曾以为那是医者的狂言，此刻看着星盘的莲花纹，看着自己锁骨下的疤痕，忽然浑身发冷 —— 原来苏挽舟早已将 “时空锚点” 藏进了她的骨血里。那些被植入死者心脏的鱼符，那些与她疤痕相同的莲花纹，还有《则天医典》里的 “器官移植术”，都是为了在时光长河中锚定某个坐标。

“去把明霞带来。” 她忽然开口，声音比殿外的细雪更冷。青鸾正要退下，却见太平公主指尖划过星盘莲花纹，轻声补了一句：“再取孙思邈呈给母后的长生药丹方来。”

殿外更漏声隐约，太平公主起身走向书架，那里整齐码放着三十七本牛皮封面的手札，封面上用朱砂写着编号，从 “001” 到 “037”。她抽出标着 “001” 的手札，纸页间夹着半片鱼符，铜锈气息混着药香扑面而来。第一页是她亲手绘制的解剖图，心脏位置的鱼符清晰可见，旁边注着：“右心室嵌 0.3 寸，与《医典》‘换心术’图示吻合。”

翻到最后一页，三十七具尸体的编号排列整齐，唯有 “003” 处空白，像一个永远填不上的缺口。苏挽舟为何独独留着自己的编号？是预示着她会成为第三十八具尸体，还是…… 太平公主的手指停在 “003” 空白处，忽然想起昨夜解剖掌膳时，水晶头骨发出的蜂鸣 —— 那是苏挽舟留给她的警示，还是某种召唤？

“公主，明霞姑娘到了。” 青鸾的通报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帘掀开，明霞身着素色襦裙，发丝上还沾着细雪，见到太平公主时，指尖不自觉地捏住袖口 —— 那里绣着小小的莲花纹，与《则天医典》上的图纹如出一辙。

“坐。” 太平公主指了指暖炉旁的矮凳，自己则靠在雕花榻上，手中把玩着波斯星盘。莲花纹仍对准济生堂，仿佛那里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苏先生教你《则天医典》时，可曾提过‘时空锚点’？”

明霞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中闪过惊惶：“殿下…… 先生只说医典记载的是上古医术……”

“上古医术会有现代瘦金体？” 太平公主忽然将残页甩在案上，那行 “别信孙思邈的长生药” 虽已模糊，却仍清晰可辨。明霞盯着残页，脸色瞬间苍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荷包 —— 那里装着苏挽舟留给她的银针，针柄上刻着小小的 “003”。

“从第一具尸体开始，你便帮我整理解剖记录。” 太平公主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却比冰冷更令人心惊，“你该知道，三十七具尸体，三十七片鱼符，独缺 003。而苏先生的鱼符，正是 003。” 她忽然逼近明霞，指尖划过对方手腕，那里有一道浅红印记，形状竟与星盘上的莲花纹相似，“你身上的印记，是苏先生用‘移花接木’之术种下的吧？就像我锁骨下的疤痕。”

明霞扑通跪下，泪水混着雪水从脸颊滑落：“殿下明鉴！先生曾说，若她遭遇不测，便让我将医典残页交给您，还有……” 她颤抖着从荷包里取出半片鱼符，符身刻着 “003”，“这是先生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编号 003 的位置，永远为您留着……”

太平公主接过鱼符，触感与那些死者体内的半片完全不同，带着体温般的温热。符身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需借暖炉火光才能看清：“太平，启动星盘需以你的血为引，济生堂地下三层，有时空之门。”

殿外风雪骤然大了，星盘突然发出轻鸣，莲花纹剧烈转动，最终指向案头的朱砂砚。太平公主忽然想起孙思邈每次觐见母后时，袖口总飘着藏红花的香气 —— 与掌膳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藏红花与鹤顶红反应会致命，而孙思邈的长生药里，恰好有藏红花作为药引。

“青鸾，备轿。” 她忽然站起身，将 “003” 鱼符收入袖中，星盘被紧紧攥在掌心，莲花纹硌得掌心发疼，“去济生堂。顺便传旨太医院，扣押所有孙思邈炼制的长生药，若有反抗……” 她望向镜中自己眉间的冷肃，声音如冰，“以谋逆论处。”

明霞跪在地上，看着太平公主披上黑色大氅，发间玉簪刻着的莲花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殿门重重关上时，她听见公主低声自语：“苏挽舟，你究竟要把我卷入怎样的局？时空之门后，是你的葬身之地，还是……”

雪越下越大，兴庆宫的宫灯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太平公主坐在轿中，指尖抚过锁骨下的疤痕，那里隐隐发烫，仿佛与星盘、鱼符产生了某种共鸣。她想起三年前苏挽舟在太极殿解剖时说的话：“人体是最精密的仪器，而医道，是跨越时空的密码。”

那时她只当是狂言，此刻却明白，苏挽舟早已将密码刻进了她的骨血。三十七具尸体，三十七片鱼符，缺了 003，因为那半片在她手中 —— 或者说，在她体内。藏红花与鹤顶红的毒杀，孙思邈的长生药，不过是棋盘上的小卒，真正的棋子，是她锁骨下的莲花纹，是星盘上的时空锚点，是《则天医典》里那些超越时代的医术。

济生堂的轮廓在风雪中浮现，后巷的灯笼仍在摇晃，却比昨夜多了几分诡异的宁静。太平公主掀开轿帘，星盘的莲花纹正对济生堂正门，仿佛在指引她走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她摸了摸袖中的 “003” 鱼符，忽然想起苏挽舟临终前的笑 —— 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悲戚，而是胜者的从容。

“公主，停尸房的灯…… 又亮了。” 青鸾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向济生堂西侧的小屋。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仿佛有人正在解剖台上忙碌。太平公主忽然想起昨夜解剖掌膳时，水晶头骨的蜂鸣，想起胃壁上的 “003”，此刻竟觉得那串数字，更像是倒计时。

她深吸一口气，踩着积雪走向停尸房，星盘在掌心发烫，鱼符与疤痕遥相呼应。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比昨夜更甚。解剖台上躺着的，竟是孙思邈的亲传弟子，胸口赫然插着半片鱼符，编号 “038”—— 而解剖刀，正握在本该在兴庆宫的明霞手中。

“殿下，我……” 明霞转身，脸上沾满血迹，却带着解脱的笑，“先生说，当星盘指向济生堂时，便是启动时空之门的时刻。第三十八具尸体，是打开门的钥匙。” 她指了指解剖台上的鱼符，“038，是您的生辰。”

太平公主猛然愣住，手中星盘 “当啷” 落地，莲花纹正对着解剖台下方的暗格。那里隐隐透出幽蓝光芒，与水晶头骨、星盘的光泽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苏挽舟说过的 “文明永续”，原来不是长生不老，而是跨越时空的传承 —— 而她，正是那个传承的载体。

“把刀给我。” 她伸出手，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颤抖。明霞递过金错刀，刀刃上还沾着 “038” 鱼符的铜锈。太平公主走向暗格，星盘的光芒与暗格的蓝光交融，形成一个莲花形状的光圈。锁骨下的疤痕剧烈发烫，仿佛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当金错刀插入暗格的瞬间，整个济生堂剧烈震动，细雪从房檐坠落，发出簌簌声响。暗格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幽蓝光芒从深处涌来，带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寒意。太平公主低头看着掌心的 “003” 鱼符，忽然明白，苏挽舟早已将她的命运与时空之门绑定，那些死者体内的鱼符，不过是为了汇聚能量，而她，才是真正的钥匙。

“公主，门开了。” 明霞低声道，眼中泛起泪光，“先生说，穿过这扇门，您会看到医道的终极 —— 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太平公主凝视着石阶深处的蓝光，想起镜中自己的疤痕，想起苏挽舟的现代瘦金体，想起三十七具尸体的解剖记录。她忽然笑了，笑得比雪更冷，比刀更利：“回不来？苏挽舟，你以为我会怕吗？”

她抬脚迈向石阶，星盘的莲花纹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光影，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锁骨下的疤痕仿佛化作真正的莲花，在蓝光中绽放。当她的脚踏上第一级石阶时，身后传来青鸾的惊叫，却被时空之门的轰鸣淹没。

济生堂的风雪依旧，停尸房的灯却突然熄灭。暗格里的蓝光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雪地上，星盘的莲花纹渐渐被积雪覆盖，只留下半片 “003” 鱼符，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 那是苏挽舟留给这个时代的，最后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