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我想把地狱带来人间
这是源于一个神龙不见尾的梦。大概每个女孩心里都装着一只魔女。
1
我出生的时候,就和所有人不同。生来银发异瞳,他们说我是妖女转世。
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在他们的斥责骂声中,在月光下轻哼着温柔的摇篮曲,哄我入睡,我沿着飘渺的歌声踏过彼岸桥畔的曼陀罗花海,去往一个再熟悉不过,令人安心的黑暗梦境。
懵懵懂懂地度过幼儿的时光,我没有犯过大错,一言一行都像普通的孩子,渐渐打消外婆对我的敌意。
也是被母亲的坚持感化,外婆在夏夜会摇着蒲扇,为打盹的我驱散蚊虫,清凉的风里,我在梦境中眯着眼睛,乘龙翱翔于天际。
就这样渐渐长到入学的年纪,母亲拉着我去学校和先生谈,带着其他孩子的村民把我们赶了出去,石块从他们手中扔来,我却没有任何痛感。
母亲捂着我的耳朵,紧紧将我圈在她的怀抱,替我挡下所有攻击,物理的和言辞的。
我闻到了母亲身上鲜血的味道,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我身上,但是她一句话不说,闷声受着村民的虐打。
虽然被捂住了耳朵,但我还是听得清的,村民的谩骂。
妖女...
魔物...
要多远滚多远,不要靠近我的孩子...
还想上学?呸。
魔物让我们死了多少人...
整个村子都封了...
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听到母亲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喃喃着。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魔物。
村民散去的时候,母亲倒下了。她想让我上学堂,为什么?她自己可是目不识丁的。她和整个村子对抗,为什么?她纤弱无力,性格柔弱。
为什么?
那天伴着垂暮的夕阳,满身是血,蹒跚着的母亲领着我回了家。
那天她告诉我,这是一个人类和妖魔水火不容的世界。驱魔师和妖魔的互相争战一刻都未曾停息。
高级魔物会化成人形,在某处蛰伏,在暗处吸食人的精气,直到死亡。它们往往潜藏在暗处,只有高级驱魔师才能找到它们的所在,将其驱赶或是消灭。
只是二十年前,一个奇特的妖女出现,从不隐藏,而是在太阳下肆无忌惮地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连续不断吸食精气,身后留下的,是遍野干瘪尸身。整整十年,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最高等的驱魔师,对她而言,只不过是换了口味的上等食材养料。
十年前,一个天才驱魔师横空出世,设置一个高端的法阵,召集各地杰出驱魔师前来作法,终于将妖女最强大的恶魔侍从制服,令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然而妖女奄奄一息,拖着残躯逃遁,就此不知所踪,再未现身于人界。
那个妖女,银发飘飞,红瞳嗜血,所见者,无不胆寒战栗,丧失生的意志。
这个村子里的男人是最后一批被征用去对抗魔女的,没有一个人回来。听母亲说,父亲走后,她才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有了我。再加上和妖女一样的银色头发,村人恨我,也是有来由的了。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抱着我一遍遍诉说,好像我一切都是她的错才造成的。
我默默地站着,看着跪在地下紧抱我的母亲,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没有说话,从我出生开始,就不会说话。
2
被学堂拒绝进入的那一年,我第一次一个人去外面散心,那时母亲发疯般跑出来找我,见我无事,才微微放心。
于是,每天下午去没有村民,没有人烟的一条河边成了我的习惯,我爱上了坐着看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我享受着这般宁静,喜欢看垂柳依依拂动的样子。没有骂声,没有石头,没有哭泣,没有鲜血。
直到这宁静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打破。他从旁边的山丘上冲过来,就着柳树重重踢了一脚,还喊着什么,老子之乎者也就是不背怎么样!
从学堂逃课的学生。
我站起身,打算悄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却叫住了我:“喂,那边的!你来一下,聊聊天。”
我低头加快脚步,他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窜到我跟前,然后呆在原地,嘴巴张着,情不自禁地呼出一个“哇哦”。
“你是那个妖女啊?”
我想起为了避免引起村民的注意,早已把一头银发包在头巾里。怪不得他之前没认出我。
“那个哑巴妖女?”他自顾自说着,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扯下我的头巾。
杂乱的银发微微弯曲,随风轻轻垂落在肩头。
又是一声“哇哦”。“我从来没那么近看过妖女的样子。”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拉着我的手,坐回大树遮挡的湖边。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看着宁静的,不带一丝波澜的河水。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漂亮。”他突然开口,转脸望着我的异瞳说。
“左眼像春天的碧草,右眼是金色的阳光。”说完他不自觉地嗤笑两声。
他定定看着我,我也定定看着他。
“其实我觉得,大家的憎恨没有来由。就算是真的魔女,肆意横行,人家就是强大又怎么样呢?放纵任性,是强者的特权嘛。”
放纵任性,是强者的特权。有一个人曾说过这句话,他是谁来着,想不起来,我的心却突然绞痛难当。
“再说了,你一看就不是妖女,传说中的杀人魔怎么会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似的,村里的人就是被仇恨蒙蔽了大脑。而且啊,银发异瞳,真的很好看。因为独一无二。哎,真羡慕你每天都能来这坐,先生总是之乎者也教个不停,我不明白,学了有什么用。”
那一天,湖边的少年对我说了许多,他是除家人以外,第一个对我倾吐心声的人。
“你知道吗,我的梦想是去京城,做最厉害的除魔师!”他眼里好像发着光。
波澜不惊的河面,突然搅起一阵水花,溅起浅浅的涟漪,转着圈向下游流淌。
我注意到,他的双眸,是纯净蔚蓝的天空的颜色。
3
冥河上方的桥边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墨染如绸的发丝随着阴风飘扬,他周身笼罩着黑暗的寂寂之光,在一片曼陀罗花海中吹响冥笛。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好熟悉,好亲切,又...好悲戚。他转头看向我,眼中闪烁凛冽的寒光,然后化作驱魔人模样,笛子从中间断折。
我大叫一声惊醒,是梦啊。
心里却翻江倒海地疼痛起来。我剧烈地大口喘息,在高挂枝头的日光下全身抽搐般痉挛,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
不知什么原因,近来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现在等到母亲去田里劳作,日上三竿之际,我才会悠悠转醒,有时候做一些没有意义的纷杂的梦。我仍在下午去河边休整,那个有着蔚蓝双眸的少年,隔三岔五地溜出学堂,和我谈天说地。当然,永远是他说,我听。
今日和母亲打了招呼出门,兜兜转转走至一处从未来过的断崖之上,也不是断崖,只是个凸起的平台罢了。往下看去,那段平台下面,是延展的草地,草地上散落着金色的果子。再远处,两侧有竖立着的石柱,上面绘有繁复的花纹,好像是某种图腾。不知经过那里,会通向何处呢?
我抬脚,突然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要!阿兮!不要下去!”我转身一看,母亲和外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她们气喘吁吁赶到我眼前,母亲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责备我怎么三天三夜没有回家,她和外婆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可我才刚来不久啊?
这里的气息却有些不同,似乎是某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我的头突然痛起来,于是蹲下身子。
我感觉一阵阴风刮过,母亲和外婆被带入竖立图腾前的草地上。又一阵晕眩,那些散落的金色果子在我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鲜明。
有人在我脑海痛苦地哀嚎,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很多很多人。
然后他们都长出纯美无瑕的金色翅膀,刺耳的痛苦哀鸣,伴着翅膀震颤抖动。散落在空中飘飘扬扬的,是他们的金羽毛以及带着鲜血的皮肉。随着翅膀深入吞噬他们的躯体,他们逐渐腐烂,并张开血盆大口攻击临近的人,接触到羽毛的人,也尽数开始腐烂。这是一村子的人。不知是谁驱动法阵,将整个村子尽数封存,两侧竖起图腾,立于亘古时光。
来不及细想的我看见母亲眼里充塞着眼泪出来疯狂地找着什么,却什么都没找到,再次跑进...跑进石柱的里面。
刚才感到的震颤和晕眩是由于石柱图腾再次开启了么。这意味着...我看草地上金色的果子,触目惊心而又鲜明无比地少了一个。
右手突然沉重起来,我的手中紧握起一把斧子。
我跳上草坪,踩扁散落草地上的金色果子,鲜红的汁水从我脚下流淌出来,然后一步步迈向石柱。
进入之后,我看到外婆和母亲正扭打着抱在一起,外婆的背上,伸出金色的羽毛。
我举起斧子,往外婆背上砍去,外婆,不,是鸟型怪物凄厉地哀嚎着放开母亲,鲜血从她身上刺眼地流淌而出,我把母亲拉开,出了图腾守卫的大门,然后丢下斧头,触摸图腾,大门,缓缓关闭,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着的鸟型怪物,在最后一刻,诅咒我去死。
母亲静静地立在我身旁垂泪,金色果实食之化为巨鸟,周身腐烂而死的魔界传说,她也是知道的。
回到家中,她没有问我哪来的斧头,没有问我如何关闭的图腾大门,什么也没说地为外婆修了一座小小的坟头。
我什么也没说,也没哭。
4
突变不出一个月就发生了。
那天我是被母亲摇醒的,窗外风雷惊现,黑云翻滚,一大片黑压压的暗沉云气笼罩在整个村子上空。
母亲打横抱起我,就惊慌地逃出门。我听见那些曾用石头扔我的村民凄厉哀嚎的尖叫,我看见鲜血染红了村子的大道,破碎的肢体在空中四处飞扬,母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以跨过横在街头的尸身。
多么熟悉的面庞,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民,就这么死气沉沉地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母亲满脸血污地跌倒在一棵树下,是我经常来河边散心的那棵树。阴风呼啸把大树吹得变了形,河水翻卷着大声呜咽的浪花。
然后我终于伸出头去,看向她身后,起先只是一片暗影,然后它便显露出它的样子。狰狞的面庞青筋暴突,黑色披肩临风瑟瑟。人形魔物。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来,母亲一口鲜血喷出,眼睛瞪大着望着我的方向,肢体却被那魔物提起扔飞,栽进翻滚的河水里。
那一刻,我开始理解村民的憎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也拥有了恨的情感。我想把眼前此物狠狠撕扯开,封存进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狱中。
他转眼看向我,血色眼瞳寒光闪闪。他不是魔女,但暴戾更甚。我恢复平静,低头看自己无力的双手,闭上眼睛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给老子滚开!怪物!”突然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划破长空,一道金光闪过,一个符印向那魔物直直飞去。那个蔚蓝眼瞳,理想是做驱魔师的少年,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他就这样手持符印地站在跪倒着的我身前,直面那个魔物。
符印转瞬间被魔物燃烧成灰烬,然后少年手上的符印也熄灭了光芒。
“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魔物血色舌头舔了舔泛紫的双唇,绽开一个危险而阴寒的微笑。声音飘渺无边,带来丝丝寒凉。
“离这个女孩远点!她是无辜的!”
“就凭你吗?”魔物一个起身,我还没反应过来,前方的少年就倒在了地上,捂住的左手腕,喷出鲜红的血液。他的左手,从手腕被切断。
我倏地站起身来,少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不忘看向我的方向,说一声“没事,大丈夫...额啊...”
我全身开始颤抖,这次是右臂,少年的整个右臂被截下来抛进河里。
那个魔物跳上来,伸出蒙着暗暗黑气的右腿,一脚踩上少年倒在地上的头颅:“求我啊,求我,就一招了结了你。”
少年全身沾满了鲜血地痉挛,挤着牙关说道:“求你...你...放那个女孩走...”
我的脑海嗡地一声,想起来了。
“你可以叫我阿皓,哎,忘了你不会说话。我教你写字怎么样啊,这样以后你给我写信,就能叫我阿皓了。”
泥土上,工工整整地被他用树枝写上一个“皓”字。
“我跟你说,我写先生布置的作业,都从没有这么认真过。”阳光下,蔚蓝的眼瞳折射着温柔和俏皮的水波。
他是叫阿皓的,我怎么能忘记。
那个魔物却突然睁大双眼,暴怒地吼道:“你还敢提她?你怎么敢!?”黑色的枝条从阿皓身下窜出,穿过他左边胸口,以及,大脑。
阿皓被魔物悬尸当空。
“皓!!!”
我的声音,冲破封闭的嗓门,直刺云霄。盼着我有朝一日能说话的人,倒是再也听不见了。
然后魔物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站立不动,恶狠狠地盯着他,死就死。
他伸出手来,我这次没有闭眼。他将手覆上我的头顶。
“小姐,玩够了,就回来吧。”
他的手心发烫,从那里一阵暖流输送进我脑海,封存于心的前尘回忆翻涌而来。
小姐,你去哪,我自是追寻去哪儿。
小姐,放纵任性,是强者的特权。
小姐,这些罪过,都是我的担负,你只要畅快地玩得高兴。
小姐,有些事,还是忘了好。
那张宠溺的表情,和温柔眸色。
佩里... ...
5
我是魔女,无愧于心,我对得起这个称号。
由于是第一个一出生就是人类模样的魔族,我被他们视作珍宝。一般来说,魔族最高天分的孩子,也得修炼十年才能化作人形。
他们把我视作魔界的骄傲,奇才。所有魔族的亲戚长老,都来向我父王母后道贺,然后我的生命里开始充斥了无穷无尽的学习。其他孩子还维持着气态形体互相玩耍的时候,我在学习魔界最高等的知识,魔界杀人的十万种方法,如何不被人注意地吸食精气,延年益寿,活到山无棱都不被驱魔人发现的高超本领。
我确实很快就能掌握这些,但有时候,真的好无聊,好想和同伴一起玩儿啊。
十岁那年,佩里成为了我的侍从,他就是那个修炼十年化作人形的魔界天才,最高天分的孩子成为了我的侍从,睡到梦里都会笑出声来的。哈哈。
他一本正经地喊我小姐。
切。无聊把戏。假正经。
一天我藏在修炼的莲花池下面,想在侍从佩里经过的时候跳出去吓他一大跳,看到影子过桥,我一个鲤鱼打挺窜上去,大叫一声,脚还没沾到地呢,就一直没沾到地...抬头看去,佩里悬在上空提着我的后衣领。低头一看,那个黑影是他化出来的幻象。
“放我下来!”我喊着。
“小姐,你还没学会悬空术吧,我们请回学堂吧。”他淡淡一笑,我的心突然彭地一声跳了起来。他笑起来,真帅啊。
学会悬空术的时候,我会飞到高高的云端,高到宏伟的魔族殿堂看上去都只是一个黑点,但是总能看见佩里的脸,无论飞多高,总是甩不掉他。不过,一点都不烦心,被这样帅的一张脸围绕左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书习字时打盹,他变出蝴蝶,在我笔尖打转,让我如醍醐灌顶。
午夜梦魇惊醒,他最先递过来暖暖的日灯,里头还有小小的动物身影在奔跑,他说,那叫兔子。
练习技能不着头绪的时候,他把整片天空化作星海,给我看其上翱翔的大鱼,他说,那是鲸。
我心烦意乱和所有人发脾气的时候,他静静坐我身旁,吹响他的笛子,用流泻的乐声抚平我波澜起伏的心绪。
朝夕相伴,我突然想和他一起去人界,一座屋子,二人相伴,携手看长安花,赏湖底游鱼,数夜晚繁星。只他和我二人。他所呈现在我眼前的人界,就是这样一个曼妙美好的地方啊。
十五岁那年,我受父王的试炼,将自己的样貌化为黑发黑瞳,走上人界和魔界的连通桥,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佩里一身黑衣,墨发飘飞,他大概也有十八了吧,这次试炼,是我的成人仪式,按照规则,他不能跟着去。
佩里为我送行的方式是绝美的一幅画,我发誓生生世世,都不遗忘这个场景。他坐在曼陀罗花海,吹响他把控的冥笛,悠扬的乐曲伴着我一步步踏过长桥,他面色温润如水,眼中波光流转,嘴角微微翘起,笛子旋在空中,自动流泻出音符。当我走至桥的中央,曼陀罗花海里飞扬起漫天紫色的花瓣,包围在我周围。
等你回来。我似乎听见他说。
然后无数花瓣碰撞着,摆出无数个心形,在我头顶轻轻旋转。
跨入桥的彼岸,我眯着眼睛笑得很快乐,心里溢满了甜蜜。一片白光袭来,那是通往人界的先兆,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的时候,已是人界。
兔子灯笼,花海蝴蝶,漫天繁星,我没有看到。佩里向我传递人间美好的一面,却忘了告诉我人心叵测。我轻信他人,随意踏入陷阱,一切,就都改变了。
6
佩里再次和我见面的时候,我正奄奄一息躺在一个叫青楼的暗沉的阁楼里。
他破了禁忌,在我独自试炼时闯进人界,寻我踪影。
然而那一刻的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佩里。
我已经脏了。
我无法正面我爱的佩里。我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他揽住我,血色的眸子里射出凛冽寒光,然后出去,一个瞬间,青楼所有活物再无声息。这是魔物在人界的第一次放肆屠戮。
收去眼泪,当我发色变回银白,眼瞳变回血色,父王口口声声劝我铭记的魔族法则已成为一纸空文。躲避不让驱魔者发现?躲在暗处默默吸食人的精气?
给本小姐都去死吧。
怨愤恼怒化为嗜血的渴望,我把青楼死去的所有尸身尽数肢解,抛洒全城。
“本小姐不回魔界了。”我说,以残酷阴冷的语调,我心里一惊,佩里也明显一震。
“小姐,你去哪,我自是追寻去哪儿。”佩里说。
我笑了起来。一个看见我的路人抖瑟着双腿,吓尿了裤子。我打一个响指,他人头滚落。
我逼着一个村的所有人吃下了我的祖先亲手调配的金色果子,看着他们痛苦哀嚎着长出金色翅膀,然后再亲自将所有人封印于山间,永世不得超生。
“啧啧,佩里,你说,那么多条命背在身上,地狱都快没我的位置了吧。”我看着满山飘扬金色的羽毛,说道。
“小姐,这些罪过,都是我的担负,你只要畅快地玩得高兴。”佩里笑了,很温柔。他不再轻易触碰我,毕恭毕敬的。也是嫌我?
怒气不打一处来,一个高级驱魔师追着我的踪迹前来,我一下子冲上去,以撕裂宇宙万物的气势扑他而去,开膛破肚以后,裹挟着内脏的鲜血从天上坠落。
魔女的名号,传遍天下。
在世间潇潇洒洒了十年,怒气未减,那个天才少年驱魔师便来了。他的眼睛是蔚蓝的天空的颜色。他的法阵困住了我和佩里的行动范围。
那是一场恶战,佩里的冥笛折断,当所有驱魔师向我冲来之际,他护在我身前,用仅存的魔力,以自己魂飞魄散,再也转世不得为代价,使出魔族禁术。
回光返照的他将我推离法阵,怒吼席卷着撕裂天地万物的黑风,就像第一次见他生气时,他血洗青楼所有活物的那一天。这一次,他是以命相搏,为了我的生。
魔女流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眼泪,也是最后一次。那个天才驱魔师和他的伙伴们倒下时,我的佩里,魂飞魄散。我在冥桥旁向曼陀罗花海许了一次次愿,却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推我出来的他,露出凄美的祈求的笑。我才意识到,他一直自责懊悔,悔他只揭露人间美好,让我初入人界没有一丝警惕,悔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刻,没有及时赶到我的身边。他在最后一刻,祈求我的原谅,祈求我,活下去。
魔族不可以伤心,尤其不可为情伤心。
于是我拖着残躯,清除所有记忆和功力,附身到一个小小村落的胚胎身上。
出生的时候,他们说我是妖女转世。
7
记忆涌回,我的眼睛一阵刺痛,异瞳渐渐全都转换成血红的颜色。
这个杀了我母亲和阿皓的魔物是父王新任命的侍从,他的任务是,找到我,带我回去。
我看着阿皓暗淡无光圆睁着的深蓝眼眸。
“他的前世...”我问。
那侍从猜到我的心里话,“是的,他就是那个让小姐上一任的侍从魂飞魄散的天才驱魔师,转世。”
你的眼睛好美。
你可以叫我阿皓。
求你...放那个女孩走。
他夺走我的佩里的生命和魂魄。
短暂的沉寂之后,我突然仰天大笑,无拘无束的笑声回荡在空无人烟,尸横遍野的村庄上空,我笑得浑身颤抖。
“小姐,你要是想哭...”
“本小姐哭?笑话。”我怒斥他一句,手上出现一把斧子,我还记得那是在青楼的地上随意捡起来的兵器,正是用它肢解了第一波人类的尸体。
“小姐,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也愿意和你一起继续屠戮人类。”我看着这侍从的眼睛,他和佩里不同,他是为了杀戮而杀戮,是本性。
而我,我是为了什么呢。
已经不重要了。
我踏入村外的大路,一个路人见我,抖瑟着双腿,吓尿了裤子,我一个响指,他人头落地。
我的手,已沾上太多人的鲜血,不过,我心中没有怜悯,连对自己的怜悯都没有。我已经准备好,从容不迫走向最终的结局和审判,无论是罪孽深重,人神共愤,都是我的宿命。我的使命大概就是把地狱带来人间。
因为,我是魔女。
其实,最初的梦是这样的。
有一果食之化为鸟,长出羽毛的时候全身痛苦腐烂。我离家出走跑出门外,看到前方一队人跳下台子,是春游的人吧,他们了解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一刻没有停留。外婆和妈妈出来找我,我也跳下平台,妈妈叫我不要乱动,摔下去会死。地上散落着金色的橘子样的果实。
我又爬上来的时候,她们跳了下去,很久以后妈妈痛哭流涕地跑出来,发狂般地寻找着什么,然后又进入底部石门,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浑身是血地相互撕扯。我用斧头分开她们,看到外婆开始长起羽毛。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一村长出羽毛,化为大鸟的人被视作怪物,封在山中,于是我把妈妈拖出来,闭上石门封印住。妈妈没有阻止我,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人鸟怪物在最后一刻诅咒我去死。
多年以后,魔女带着随从进入人界,向昔日的人类伙伴道一声hey。她身后的侍从也跟着说一声hey,是那种阴暗的来自地狱的招呼。
魔女嗤之以鼻地讥讽她侍从,就你还想取代我的佩里?
佩里是在一次行动中死去的,她怀念他,觉得任何人不能替代。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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