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情书

文/芸只

芸小姐：我知道我突然地写信有点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爱意。我看到你的qq签名是，从前车马都很慢，我觉得如此你会欢喜。

我看着寥寥数语，印着紫丁香图案的信纸在我的手里变得滚烫起来。

收起来又摊开，如此反复许久。

01

和陈尧是春游的时候认识的，他和我不是一个学校。

那个春天两个学校一同组织去踏青，爬到半山腰，我就体力不支了，示意同学们先走，自顾自地找了个大石头休息起来。

陈尧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匆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的天！”显然我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把他吓得不轻。

“找东西吗？”

“嗯嗯。”

“找啥？”

“手链。”

“带有一个小鲸鱼图案的。”他又补充了一句，看来是想我帮他找罗，好吧，反正我也是闲着。

我其实是不想动的，但是感觉他很着急，跟着他寻了一路，啥也没见着。

他扑通一下坐到青石板路上，开始发呆。我很尴尬，戳戳他，你怎么了？

没事，你是掉队了吗？

不是，我爬不动了。我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有些苍白地说道。

那你还跟我走那么多路？他挂着几丝疲惫地笑歪着头看着我。我连忙移开眼睛，感觉整个人都像着火了。

走，我们去买水喝。

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到小卖铺，我们一人买了一瓶冰糖雪梨，他偏要抢着付钱，一个小挂件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我捡起来，是一条手链，上面还有一个玲珑小巧的鲸鱼。

“好像上山的时候怕弄丢，取下来了！”

他一拍脑袋，对着我笑，像个二百五。我翻了个大白眼，突然就觉得腿软得不得了。

“说吧，怎么补偿你？”

“那就……两包旺仔牛奶糖吧！”

“好嘞！”

02

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在紧张的学习之余，有事没事会唠上几句。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约过再见面，彼此心照不宣。

深秋的一个黄昏，刚结束月考的我冲出校门，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像是被困住了的鸟儿重返自然。

我背着书包不急着回家，在街上瞎转悠。可真是热闹，人一丛又一丛，连彩云都羞着脸出来凑热闹，红了大半个天空。

马路边的大樟树下围了好大一群人，我便也跑过去，原来有个哆啦A梦的玩偶，举着牌子：你愿意给我一个拥抱吗？

人流不减，来来去去，有人停下来看，也有人指指点点，到没有一个人上前拥抱。

可能他是太孤独了吧？

樟树不怎么茂密的枝叶挡不住忽而亮起的路灯散发的光芒，撒在哆啦A梦的脸上，我仿佛看见了人偶下流泪的眼睛，心里隐隐作痛。

我上前，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一下他。对他说，好好生活。

他在我耳边说，芸。

我打了个激灵，这浑厚的声音怎么有几分熟悉？他拉着我，从熙来攘往的人群里穿过，走了好久好久，到一个天桥上，取下来头套。

“陈尧……”

“没想到吧，哈哈。”

“你干嘛……”

“你是不是见每一个可怜人都上前帮忙？你有多少精力去顾及别人？”

“我没有觉得你可怜，我只是觉得……”

“我又没说我。”

“我……不是陈尧。”我语无伦次起来。

沉默了良久，他问我“芸，你说未来是什么颜色的？”

“彩色的。”

“我觉得是灰色的。”

“也有灰色，但灰色只是其中一部分。”

03

陈尧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也是，经历了很多东西，所以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些我的影子。

快升高三了，我用手机的频率越来越少。他隔三差五就跑到我的学校找我。有时候只是和我吃一餐午饭就又急匆匆地赶回去上课。

每次来，都给我带两包旺仔牛奶糖，我特别想锤他。

我对他说，你别老是来找我，多学习。

相对他而言，我算是个小学霸，我摆出我的架子，对他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倒好，赖上我了，说要开启马达模式，投入水深火热的学习之中。

他数学特别弱，一个男孩子只能考五六十分，我说我瞧不起他。

他说我性别歧视。

后来每个星期，我们都会选时间打电话，我给他讲导数和圆锥曲线，这是他一点儿也不懂的地方，求导都不会，真是令人窒息。

04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因为一些事情，抑郁症没有痊愈的我被严重刺激了。休学在家，请了长假，他联系不到我。

他跑着学校问同学才知道这些，一直不停给我发消息，我一条也没回。我很累很累，只想好好休息。

回到学校上课，他第一时间就来找我，我躲在楼梯转角偷偷地看他，就是不太想见他。

我在忙碌压抑的生活里被压得喘不过气，晚上拿起手机，映入眼帘的是陈尧给我发的99+的消息。

有些犹豫，还是点开了，但没有去读，我问他，陈尧，你说未来是什么颜色的？

芸，是彩色的。

你不是说是灰色的吗？

有灰色，但灰色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忍不住去翻读上面的文字，原来他知道了我的事情。有一段几百来字的长短信，刺疼了我的眼睛：

芸，我听说你的事情了，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啦。每个人都是痛苦的，你想哭就哭，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

我九岁的时候母亲因为受不了父亲的家暴，便自杀了。上次我们一起找的小鲸鱼手链，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

……

我曾经难受得彻夜难眠，正如你所见，甚至去街头寻找温暖。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幸或不幸，我们都要认真生活。

我读完，把手机关机了。泪水顺着脸颊毫无休止。

05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找我，直到我收到那封信。

芸小姐：我知道我突然地写信有点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爱意。我看到你的qq签名是，从前车马都很慢，我觉得如此你会欢喜。

我确实欢喜，我喜欢老物件喜欢那种慢慢的节奏，不习惯寄生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把信成了一个小方块装进了口袋里。

他突然又来学校找我了，夕阳琉璃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走廊，他在尽头朝着我微笑，拿着一个小巧的木匣子。

“信你收到了吗？”

“我收到了。”

“你……”

“别说那些了，好吗？”我低着头用微弱得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好。”他把木匣子递到我的手上。

“我要留级了，我爸妈给我安排好了，下个星期就坐在高二教室了。”

我接过来，一朵朵雕刻得精致的花儿在木匣子上开得好生热闹，只是没有生气，有些可惜。

他给了我，也没多说什么，留下了一个淡漠疏离的背影在我的余光里。

打开木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信片，用很粗很粗的字体写着：这里是给芸小姐的99封情书，她善良，可爱，天真，就是有点不快乐。沉寂已久，只等她指甲划过，一一慢慢来读。

泪水又不争气地把我眼睛弄模糊了，我抱着木匣子缱绻成一团，想从那里寻找一点温暖。

我扔掉了它，一封也没读。

06

时间不痛不痒地过了很久，我背坨着过去，怀揣着未来，却独独遗忘了现在。

07

陈尧重新加上了我的联系方式，我也同意了。他给我发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我高考数学考了148分。

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调侃，芸，信你读了吗？一直没回音是不是我太差劲了。现在是不是好一点。

一念，一瞬，一弹指，一须臾。当一点点的碎片完整地拼凑成完整的画卷，我才懂得所谓的爱恋。就像绵绵的细雨，在人的心头下了一季又一季。

我过了很久很久回复：读了，没懂呢。

他说，哪一封没懂？

我哑然，我根本就没读。我说，陈尧，最后一封。

x^2+y^2-a*x=a*sqrt(x^2+y^2）啊，你不是数学学霸吗？笛卡尔函数不知道？

我的心底又涌起了一阵莫名的伤感，漫无边际，把心口压得紧紧的。

我不知道在那段碎裂的时光里，有没有对那个叫陈尧的男生动过心，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在一起，我就一直只顾着逃离躲避，害怕别人对我好。不是他不优秀，反而是我自己极度自卑。

现在他去新疆当兵了，我们到此为止，愈来愈远。我不留恋，不后悔，只希望在人生的迷宫里，有一条路让我们找到真正的自己，让我们像精灵，像群星，在最无助幽暗的回旋里，也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