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我眷恋的小院
弟弟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房子变大了,院子变小了。看着院中通体的硬邦邦、灰突突的水泥地面,我突然好怀念原来的院子。
我家临着马路,红色的门楼,两扇红色的铁门。推开铁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绘着鲤鱼跳龙门的影壁。可你来不及欣赏那闪着金光一跃而起的红色鲤鱼,就会被卧在墙角的黄白色大狗吓得连连后退,胆战心惊。
那条大狗,只要听到门响,不管它是睡着还是醒着,都会噌地一下站起来,如果是家里人或者它认识的人,它就会摇着尾巴晃着身子表示欢迎。如果是陌生人,它就毫不客气地扯着脖子探着头汪汪汪地狂吠,那架势仿佛要挣脱脖子上的绳索,直至把人赶出去。家里人听到狗叫,会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门口,看是谁来了。如果是亲戚、邻居,就一脚踩着狗链,告诉它,不许咬了,趴着去。那白狗就会乖乖地回到墙角,乖乖地卧倒,委屈巴拉地看着家人领着客人进家。
这时候的客人,一般都会心有余悸地摸着墙边,离狗尽量远地往里走,拐过东厢房的山墙,就进了院子。
如果是乞丐,或者是推销东西的商贩,家人就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把来人打发走,不让进家。
我家院子的中央,有一大块菜地,四周用红砖垒成花墙。我们说的花墙,是指砖块与砖块之间,留着错落有致的方形孔洞。这样的墙在我看来,就是一种装饰。我家的花墙与东西厢房之间各有一条通往正房的路,东边的路比西边的路宽一点,打成平整光滑的水泥路面。
这条路也是我小时候玩跳皮筋、踢毽子的场所。因为花墙的边上有一颗水桶粗的杏树,夏天,杏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撑开在院中,为我们遮蔽火辣辣的太阳。树下还是我家夏天吃晚饭的地方。一张小方桌,四个小板凳,一盆过了凉水的面条,拌上细细的黄瓜丝、翠翠的花生碎、香香的麻将汁。那时候的我们,也不懂得吃相,我和弟弟互相比着“哧溜哧溜”,吃完一碗再来一碗。直撑得肚皮滚圆,走不动道。
有的时候天气太热,晚上睡不着,爸爸和弟弟就卷起凉席拿到院子里的杏树底下去睡。我也想去,可爸爸不让,说小女孩不能受凉,就让我在屋子里睡。我极不情愿地撅着大嘴,赌气地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
院子里的小菜园,是个聚宝盆,春天,有嫩嫩的韭菜、菠菜、油菜,夏天,有吃不完的茄子、番茄、黄瓜、扁豆、辣椒。那顶着花带着刺的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的小黄瓜,是最好吃的,我经常偷偷地钻进黄瓜架去摘。嘘!可不能让妈妈看到,会被骂的。妈妈总说要等长大一点再吃,可是等它们长大了,就没有这么甜这么嫩了。
番茄呢,我也是最喜欢吃半青半红,还没有熟透的那种,酸味远大于甜味,却让你酸得过瘾,酸得神清气爽,心花怒放。说起酸,还有春天刚落花的小绿杏豆子。叫它杏豆子,就是因为太小了,像黄豆、蚕豆那么大。它的酸完全不同于番茄的酸,它的核还没有变硬,带有一点点苦味。连核吃下去,提神醒脑,开胃健脾。
杏子一天天长大,由嫩绿色变成深绿色,再变成黄绿色,最后变成黄橙色,就是熟透了。摘一颗,洗净,咬一口,酸甜适口,软硬适中。如果放几天,就会变得很软,很甜,像奶油一样。
我家的杏树太大了,每年都会结很多杏子,自己家吃肯定是吃不完的。妈妈就会拿着小塑料盆,这家送一盆,那家送一盆。有一年大丰收,妈妈直犯愁。村里有个做生意的叔叔知道后,用长方形的大铁箱子装满了杏子带到他的店里去卖。后来,妈妈说,卖了半天,卖的钱还不够买一壶醋钱,后来再也不提卖杏的事了。
小菜园里,还有一种我喜欢的东西,就是靠南墙根的一片草莓。草莓的花是白色的,叶子上有一道一道的褶皱,花落了草莓就成型了。没成熟的草莓是白绿色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点。一点点变红就是它在成熟。我家的草莓不知是品种的原因还是管理不善,果型特别小,比市面上卖的小很多,但是味道却是出奇得好。记忆中的味道比我后来吃到的五星级草莓还好,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秋天的时候,小院变成了金黄色,树在落叶,菜秧在枯萎,就连黄瓜架、豆角架都被爸爸拔了,捆成一捆立在南墙根。可是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西厢房山墙边,滚圆滚圆的大南瓜、咧着嘴笑的金灿灿的大玉米棒子、核桃树上圆圆的绿绿的核桃。
青核桃是又一种美味。可是剥核桃是个讨厌的活,外边包着的青皮,汁液弄到手上会变成黑色,很难洗掉。把青皮刮掉,砸开黄褐色的硬壳,再小心地撕下薄薄的内皮,就露出了白白的散发着一股清香的核桃肉。轻轻放入口中,清甜四溢开来,还没来得及细品,就进入腹中。妈妈总说,她砸核桃没有我和弟弟吃得快,让我们慢点吃。我们哪肯听?她越说,我们越飞快地吃,直到她再不给我们砸了,还说,核桃吃多了不好。
冬天呢,院子里到处灰突突的,本是毫无生气。但要是下点小雪,就不同了。一下雪,我就会早早起床,帮助爸爸扫院子,从屋门口一直扫到大铁门。我一个小孩子为啥这么积极?因为我是有目的的。我们把雪扫到一堆,再装进小推车,爸爸推着车倒在杏树根旁,还用铁锹拍一拍,拍瓷实点。说是这样能给树根保暖,来年还能当肥料。
有时候我和弟弟吵着堆雪人,爸爸也会满足我们。在杏树旁边,另倒一车雪,任由我俩玩儿。
我和弟弟用小铁铲铲起雪,尽量堆得高一些,再滚一个圆球当脑袋。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我俩最兴奋的时刻。我们会因为鼻子用胡萝卜还是用水萝卜而争吵,也会因为眼睛用煤球还是用乒乓球而争执。还会因为给雪人穿红衣服还是蓝衣服而拌嘴。这样的问题最后的解决方案一般会用石头剪子布来决定,三局两胜,爸爸当裁判。但输了的一方总是不甘心,总会在下午偷偷摸摸地换掉雪人的眼睛或鼻子。
下雪天,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游戏,就是扣麻雀。在杏树底下,用竹棍支起一个筛子,筛子底下撒一把高粱粒。竹棍上事先拴好一条长长的绳子。我和弟弟躲在东厢房的门后面,透过门缝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麻雀是很聪明的鸟,它们总是站在花墙上东张西望好久,确认没人,才探头探脑地跳进竹筛,在边缘啄一粒高粱看一下四周,再啄一粒高粱再看一下四周。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弟弟心急,总是在麻雀刚刚进入竹筛就拉动绳子,这时候的麻雀警惕性很高,基本扣不到它。有几次扣到麻雀身上,它一挣扎,又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后来,我们有了经验,等麻雀多吃一会儿,放松警惕跑到筛子中央了再拉绳子,一扣一个准。我们把扣到的麻雀放在一个爷爷用铁丝编的鸟笼里养着,喂它高粱,喂它水,可是麻雀气性很大,不吃不喝,瞪着眼睛挺着肚子跟我们斗气。
爸爸说,放了吧,不然它会气死。弟弟不信,掰着麻雀嘴给它硬塞进一粒高粱,它扭着头不肯咽下,最后真的气死了。打那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扣麻雀了。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小院也变了样,可是我总梦到小时候的院子,梦到那条黄白色大狗,梦到那颗大杏树,梦到围着菜园的红砖垒成的花墙。那是我将眷恋一生的院子啊。
共有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