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文品‖那天轻飘小雨

2020年6月6日晚八点半，在书桌前码字，然后突然之间，我跌落在无边的时间漩涡，奔赴向一年前的曾经。

2019年6月6日晚八点半，教室里静静地，黑板的右边挂着“距离高考还剩0天”的倒计时牌子。我全身都埋在那本厚厚的数学笔记里，努力集中思想去看一道排列组合题。

一旦思维发散，就听到自己心脏跳得猛烈。

扑通扑通扑通。

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我的一颗心脏仍在迸发着火热的激情。

这一刻，这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在此一搏的命运，也许就掌握在了今天碰巧看到的一道大题上。

学校不做考场，直到高考前的最后一天，我们依然在一起，我指的是，那些三年前相识的同学们，我们依旧在一个屋檐下，为三年的风雨同舟画下一个句点。

希望这个句点可以完美，可以无悔。

走读生今晚走的很早，在高考面前，学校的作息变了，回宿舍的时间早了，早读开始的时间也推迟到七点。

“要睡个好觉，要有饱满的精力，去临场发挥。”班主任这么说。

天上的星看不见，夜里的风轻轻吹。我走在没有星星，凉风习习的夜，没有一丝孤单和失落，高二时的幻想好像又回来了，前方的路一马平川，突破就是前程似锦，点点萤火在梦想的大道上闪烁不停。

而且，还有身旁一个他，和我一起静静地在没有灯光的校园里绕着远路。

老王背着书包，里面装的是我要带回宿舍没有复习作用的书。

“到时候全都扔了不就行了。”虽然是这么说着，还是默默帮我背起了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书包。

我还是像以前，低头踩着步子，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不过今晚的闲聊少了插科打诨，多的是严肃地聊学习。

你复习完了吗？

没有，我的数学又要炸。

不要紧张，慢慢做就好了。我抬头，他的笑在黑夜里看不清。

我停在花坛旁边的台阶上面，他往下走，在底部停住转身无奈地摊开双手，我笑起来，一句话没有说，往下扑去，然后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攀在他肩上，埋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双臂温柔的触感，温柔的风停下，树叶的沙沙声也逐渐安静，岁月静好，好想就这样抱着你直到永远。

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吗？

心里的疑问还是没说出口，只求时间啊，请你停在这里，不要走远。

他在紧紧拥抱的怀里，轻抚我的头发，回忆的思绪翻天覆地涌来。

你怎么剪头发啦？他拉着我的小辫末梢说。

不好看么？

不是，再长长又要很久了。

你就是不好看的意思。

好看好看。

哼。

在女生宿舍的门口他放下我的背包，“背的动吗？”

“你当我是什么？当然啦。拜拜。”我向他眨眼，拉起书包就跑进宿舍点点的橙光内。

转角处把书包放在地上拖动，一步步地挪向宿舍。另一段回忆。

你别生气啊。我不是看你忙着回家要整理东西，才自己推的书箱嘛。

那你就爬在地上推？

可是不那样，我没法借力，推不动。

你不知道地上脏？

我都不在乎，你老在乎这个干嘛？

吼出这句话，空气陷入安静，我突然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在乎，然后眼泪不知不觉地跑出眼眶。

和舍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唱歌，兴致勃勃把五点十五响的闹钟调到六点四十五，心满意足地在十点半躺上床，然后神游发呆，又是一阵翻来覆去。

睡着了吗？

没有。

舍友的声音传来，安静地在宿舍上空盘旋，每个人紧张的思绪融化在夜里的黑暗。

最后的最后，还是在十一点多，躁动的思绪才渐渐陷入了平静，沉入梦乡。

高考第一天的教室，校服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花花绿绿的海洋，男生大多穿着大红的T恤，女孩子则是花花绿绿地穿着漂亮裙子和时髦服装，在她们面前，运气没有美貌重要。

老王是淡淡的灰色，鲁迅穿着拖到小腿处的深色长裙，依旧是一副保守的样子，我衬衫和长裤，坚守舒服至上的原则。

语文的五三抓在手上，翻到背诵部分狂抱佛脚，然后我们下楼，在操场等车。那个间隙，我和鲁迅离开队伍，晃到我们种下树的那个小洞旁，看着爬藤植物环绕在它周边，抽出绿色新芽，许愿自己拿到四百二十分。

然后相视一笑，彼此宣誓，无论哪场考试结束出来，一定拍手庆贺，就当是全对。

上车坐到最靠后门的那个位置，鲁迅靠着窗，我把脚翘上前方的栏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陆续上车来的同学。

我看着人缘成绩双佳会玩乐器的完美女孩马总上车，看着小小只的双胞胎上了车，看着公认学神加上无情商动物之称的叶凡上了车，都保持岿然不动的睥睨姿势，然后老王走了上来，我翘在栏杆上的腿默默放了下来，回到一副乖巧的姿势。

鲁迅冲着我扯出一个奇怪的鬼脸。

在我眼角的余光里，老王没有看我，只是默默地坐在了叶凡身边，和我只隔着一条走道。

心突然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鲁迅扭过了头，老王来了，你就不和我说话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不跟他说，跟你说，我悄悄地在她耳边嘀咕。

汽车启动，车内喧哗起来，晕车的大喊着晕车，不晕车的大喊着紧张，我拿出小卖部买来的清凉油，打开使劲儿地闻。

热闹的包车向前开，开向我们曾去看过的那个考场，开向我们梦开始的地方，开向我们努力画完美句点的地方。

高二小高考，四岁就认识的最好的朋友汀就在我的隔壁考场，那时孤独的我，总算遇到一个相互依偎，能在考完后热烈拥抱的人。没错，在无数抱着历史书复习的人群中间，汀跑过无数的人海，从我背后袭击，给我拥抱，我兴奋地大叫，她兴奋地大叫，所有复习的人扭头，用古怪的目光看我们，我们不约而同地像从前那样忽视他人的眼光，互相提问奇奇怪怪的知识点，互相打闹着说乐色话。

高三的高考，我的考场上，坐着小学时就暗恋过的枸杞叶。从前的自己可能会激动到发抖，但现在已经失落了那时的热情，只是感慨命运，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绕着我转。看着枸杞叶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神情，我动荡不安的心莫名地沉寂下来，扭头看试卷，提笔写答案，微风正好，波澜不惊。

停笔的那一刻，时间暂停，大松一口气。交卷和收卷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总会瞄到枸杞叶，好像是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他好像周身都闪着亮，怎么能够轻易移开目光？所幸，心情已不再为他大起大落，静静看着他，能让我回想起那些孤单日子，为了靠近他而奋力拼搏，要把自己变得更好的时光。

考前和那科老师拥抱，汲取欧气。

考后和鲁迅欢乐地击掌，好像我们都是满分一样，放肆的笑声，回响在无数挤在一起的莘莘学子上空。

一科结束，就卸下了一个担子，也就离最终的道别更近一点。

数学是让我最紧张的一门科目，老王拉住在人群中从他眼前经过的我，轻轻说，放松别紧张，慢慢答。

眼眶湿润的感觉，我点点头便迈着步子赶向考场。

如果要问数学考完的感觉，我想说，没有感觉，至少该做的，我都努力完成了，不会的地方，也努力蒙着填满了，不会的，是真的不会。

和鲁迅击掌，我大喊，一百八！她大喊，一百八十五！

包车上，我嗅着清凉油，微眯着眼睛小憩。男生堆里传起一杯雪糕，一人一大口，直到传到老王这里。

我盯着他舀起一大勺一口吞，然后递给身边的叶凡，他察觉到我渴求的目光，当做没看见。

我说，冰淇淋。

他说，你不能吃。

我哼地一声扭过头去。

他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这也生气？他们都吃过了。

我开始装睡，决定考完试就去吃它冰淇淋吃个够。

闭上眼睛，眼前无数的零食就开始漂浮在脑海，德芙费力罗不认识的巧克力星空棒棒糖卫龙什锦小火锅烤面包小鸡腿百奇小蛋糕，每一种零食，都有一个故事。（不好，写下这些吃的，怎么分泌的不是唾液而是眼泪）

你给我吃那么多，我要是胖了呢？

胖点没事，胖就没有人要你了而已。

然后我看见他笑得狡诈奸滑。

我要把你吃穷。甩下这句话，我开始放肆地吃得越来越多。

记忆中的高考有一天是下了小雨的，所以那段时间，天并不是太热，反而带着舒适的凉爽。

一门一门考过，考一门丢一门。晚自习偷偷早退，和老王遨游在寂静校园里的角角落落，走遍了整个高中初中部，走过整个操场，走遍我偷偷躲起来哭的地方，走遍我放肆打滚的地方，走遍他跑着发泄情绪的地方，走遍他曾四处找我踏过的足迹。

那个小洞，是我和鲁迅一起在植树节时种下树的地方。

那个操场，是我在难过时逃了午休和一个留级只知道化妆和小哥哥的同校女生并肩漫步的地方。

那个花坛，是我曾和老王一起放生过乌龟的地方。

那个开水间，是我常注意到枸杞叶趴在栏杆上发呆的地方。

那个鱼塘，是我看着同班的男生从食堂叼着几颗米饭走到这里再吐下去的地方。

那个小卖部，是我花十六块买了一只戴着铃铛的哈士奇玩偶的地方。

那个教室...

那个教室，是梦开始的地方。

这座校园的一切，都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生物考试的结束铃声打响，交完了卷，一身疲惫地和鲁迅击了最后的掌，终于不用再装作一切都好，因为已经没有情绪不好可能影响的下一科考试了。

于是开始怨声载道地喊着炸了炸了。整个高考三天的过程中，我对叶凡心存感激是因为他没有聊起对答案的话题，现在也打开了话匣子，和那一波男生叽叽呱呱地讲起那题如何如何。

老王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加入谈话而是看向我。

“考得怎么样啊？”

“14题蒙了。19题只写出来第一问。”我回想起那个暂时封存的可怕回忆说。

“你怎么那么蠢？”他说。

“你...你不是跟我说，你也没写出来吗，你说19，20题你都没写出来。”

“是啊，19题第三问过程写完没来得及算到结果，20题的最后一问算完了但不一定对。”

“......”我扭过头去，暗自伤心。

“唉...这次生物还蛮难的。”

“生物这次算简单了。”我瞄向他，心里还是无法释怀，生物又不算分，只算等级。

“没事的。”

要是我们考不上一个大学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说，会很苦的，异地。

可是你不知道吗，分开更痛。

你不懂。

你才什么都不懂。

有事，怎么可能没有事，要是我再努力一点的话，要是我能变得更好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和你继续在一起。

自卑的情结在我心中左冲右突，也许真的，我不配你，哪里都配不上。

教室里的狂欢盛宴是整理课本，该丢的丢垃圾桶，我看着全班同学在父母的帮助下搬运一波波课本。

我把所有的书聚合在一起，在抽屉里找到许多当初翻来覆去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的东西，几本《科幻世界》是我买的，还有老王的其他杂志，一大堆作文素材。把一切放进书包紧紧抱在怀里，我独自一人离开这个纸屑纷飞的教室。

高二那年的六月九日，我跟着呆呆上来，看高三的学长学姐有没有留下些笔记和参考书，当做珍宝般带回自己的班级，那时看到的，也是这样一片嘈杂，纸张乱飞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回头一眼，纸张飞起的时候，时间定格，人声隐没，教室空了又满了，那时的我们又回来了，穿着校服坐在课堂，看着老师在台前卖力演出，我们分秒必争地在笔记上奋笔疾书，嬉笑着开老师同学的玩笑，聊八卦，聊大佬，下五子棋，为亲密的伙伴准备生日礼物和贺卡。

回忆散去，停滞的时间继续流动，飞扬的纸屑掉下来，喧闹的人声又响起，脚步匆匆的身影在教室重新穿梭起来。

从18年的回忆，冲撞到19年的跌宕，我回到20年，在书桌前醒来，眼前模糊着，眼泪化成雾气，点点晶莹洒落在桌前。

2020年6月6日，复读的人还有一个月，就能将高考再经历一遍。

我留着眼泪和你说，用指尖打字对你说。

不带犹豫地离开飞扬的纸张和才熟悉一年的教室，来找我吧，我一直在原地，等着你回来，等着再说一遍我愿意。

投稿：人间文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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