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顿顿邮报》长篇报道:基辅保卫战【2】
六
2月24日,乌克兰中央空军司令部司令阿纳托利·克里沃诺日科中校躺在基辅的病床上,正在从严重的冠状病毒感染中恢复。当第一批导弹开始袭击军用机场和雷达站的军人时,他拔出了静脉注射管,叫来了司机。
基地需要他。
他说:“在这种情况下,冠状病毒可能会自行消失。”
在被隔离期间,克里沃诺日科一直在远程工作,为俄罗斯可能的袭击做准备。许多乌克兰战斗机和地对空防御系统已经重新部署。因此,当第一枚导弹击中时,俄罗斯人经常是在空旷的地方轰炸。他和其他人说,空袭发生时,一些飞机已经在空中飞行,这是拯救航空队的另一种策略。
“我们为敌人制造了假目标,”国防部长列兹尼科夫回忆说。
克里沃诺日科给了他的部队90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在第一次轰炸的冲击下集结起来。在某些情况下,俄罗斯导弹在当天上午成功击中了目标。第138无线电技术旅的兵营被摧毁,但睡在里面的50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提醒他们寻求庇护的警报器没有打开。
年轻的飞行员们拿着火箭推进榴弹,在瓦西尔基夫空军基地设立阵地,这是基辅以南一条跑道,大约一小时后仍在使用。年纪更大、经验更丰富的飞行员挺身而出,他们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一名使用呼号Moonfish的乌克兰战斗机飞行员说:“我不认为这是传统,但这是一个规则,如果有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糟糕任务,年长的人就会跳上飞机。年长的人承担起责任,因为,‘嘿,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克里沃诺日科说,一些飞行员每天飞行三到四架次与俄罗斯军队交战。他们经常跳过飞行前检查,从被轰炸过的缩短的跑道起飞,然后在一夜之间修复。克里沃诺日科说,乌克兰的反击似乎让俄罗斯人感到惊讶,并促使他们改变了模式。
他指出,在最初的几波攻击过后,飞往乌克兰的俄罗斯飞机减少了,莫斯科转而开始更多地使用其有限的精确制导弹药。
乌克兰的战斗机在战争几天后仍在飞行,这成为一种持久的激烈抵抗的象征,并在削弱俄罗斯的进攻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防空导弹部队训练部门的首席专家丹尼斯·斯马兹尼中校说:“每个人,尤其是俄罗斯,都认为我们的防空系统只能维持几天,如果不是几个小时的话。”
在地面上,乌克兰防空部队向俄罗斯目标开火,并立即移动阵地,能够存活的时间比许多人预期的更长,尽管正在与俄罗斯的广泛干扰作斗争。第138无线电技术旅指挥官尤里·佩雷利茨亚上校说,他的部队本不该进入俄罗斯炮兵的射程,但有时会在距离前线10英里的范围内行动。
他说:“我们会违反所有的原则,我们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增加了摧毁目标的机会。”
防空系统仍然是俄罗斯人的首要目标,佩雷利茨亚一直担心破坏者泄露他的位置。乌克兰国家安全局的官员说,乌克兰的通敌分子在一些地方用油漆做了标记,晚上可以看到,这是指示空袭方向的信号。在其他情况下,他们会向俄罗斯看守人员发送包含坐标的编码信息。一个带红花的信息表示民用基础设施对象。绿色的花是为军事设施准备的。
官员们说,这些短信的署名是“babushka”,也就是祖母。
佩雷利茨亚说:“俄罗斯人被告知,我们不会有任何防空系统。它们会肆无忌惮地进入领空,我们会摧毁它们。”
七
当他的战友们在基辅以西争相阻止俄罗斯人时,乌克兰第一坦克旅旅长列昂尼德·霍达上校,正在首都东北部的洪恰里夫斯基进行动员。
2月24日上午,当第一枚俄罗斯导弹击中他的基地时,霍达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已将弹药、燃料和食物转移到伪装的安全区域,并将他的部队从基地分散到野外。他与他的副手们讨论了如何秘密散开,并形成地下抵抗力量。他已经准备好与他的妻子做最后的告别。
战争进行了几个小时,看起来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
最终将有近3万名俄罗斯军队,从三个方向越过边境,向乌克兰北部城市切尔尼戈夫涌来。据乌克兰官员称,他们的计划是迅速占领这座拥有28万人口的城市,并在三天内沿第聂伯河东侧向南推进到基辅。与在霍斯托梅尔登陆并向首都西侧扩展的部队一起,他们将对基辅形成钳形夹击。
站在俄国人和首都东侧之间的是霍达,他的旅大约有2000名士兵。
霍达说:“当你听到一个俄军纵队带着10辆坦克过来,心理上很难接受。后面跟着另一纵队,有30辆装甲车,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列12辆装甲车驶来,这就是一波一波的”。
霍达离开基地,向北飞奔到切尔尼戈夫,建立一个前沿指挥所。他的部队在城北的公路旁等待,伏击并摧毁了第一支俄罗斯纵队,用大炮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向纵队开火,俄罗斯人都没有时间做出反应。第二支俄国纵队也以同样的方式倒下。
这次攻击使前进的俄军部队停滞不前,给乌克兰人提供了关键的时间,来建立防御和集结他们自己的部队。
在接下来的五个星期里,他们在与俄罗斯人的战斗中处于劣势,但在阻止莫斯科对乌克兰首都的“闪电式打击”时,发挥了关键作用。
乌克兰人试图将大批俄罗斯军队逼入狭窄的地形:无法通行的土路、解冻的田地或沼泽,这些都会困住车辆并迫使其消耗更多燃料。在柏油路上停留的车辆被快速移动的乌克兰部队盯上。桥梁和十字路口被埋设了地雷并被封锁。
乌克兰部队在这个国家北部地区的最高指挥官维克多·尼科柳克少将说:“我们将迫使他们走某些路线,然后在那里进行袭击轰炸并切断他们的路线”。
这一战略赢得了五角大楼的钦佩和赞誉。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将军后来说:“大约30个俄军战斗群沿着一条大道过来,一个乌克兰旅就阻止了他们。我不知道那个乌军指挥官是谁,但他把他们阻止在那条路线上了”。
米利在谈到俄国人时说:“他们无法离开道路,他们的下级军官没有任何主动性。这个乌军指挥官就像一把电锯,把他们锯碎了”。
尼科柳克描述说,俄国人用的还是老式的苏联战争方式,指挥官给予下级军官很少的决策余地。并试图通过派遣大量笨重的部队去压倒敌人,这仍然是俄罗斯人的标志。
他说:“当我们打死两三个俄军人,然后其他人会出现在他们的位置上。第一批人还躺在那里,而这些人正在前进。这简直就是1941年的翻版,他们的指挥官视士兵们的人命如草芥”。
他继续说:“这些人的问题还在于,他们很自信。他们认为乌克兰是小国。‘我们将掀翻他们……我们只需要用坦克碾压过去,这样就完事了’”。
而在乌克兰方面,自2014年以来,这个国家东部领导部队的指挥官,一直在从西方伙伴那里学习如何将决策权下放到指挥系统,并确保下级军官知道他们必须根据当下发生的情况采取行动,而不需要依赖总部的命令。
乌克兰将军队在任何情况下,都把主动权授予军官。正如基辅以西所发生的那样,俄罗斯人完全干扰了乌克兰人的通信和卫星网络,使霍达和其他人无法与前线士兵取得联系。乌克兰指挥官们就在他们部队的阵地上穿梭移动,进行沟通和发布命令。
霍达说:“我们的军事通信完全瘫痪了”。
他同时指出,他的部队也借助了当地居民的力量,“我们不得不通过线人。我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我们通过其他方式了解到95%的准确信息,甚至是他们最小的动作。这都靠当地居民”。
在切尔尼戈夫东北部的一座山头上,乌克兰人不畏艰险的战斗意志展露无余。从那里可以俯瞰城市和周边地区的情况。霍达说,他命令战士们守住这个山脊,否则俄罗斯人将把切尔尼戈夫这个城市“握在掌心”。
尼科柳克说,几天来,尽管俄罗斯人用坦克、多管火箭炮和高爆炸弹对山顶进行野蛮轰炸,最终摧毁大部分山脊,但乌克兰战士还是在死守或争夺山顶。尼科柳克说,后来在一个上面插有十字架的临时坟墓中发现,几乎所有参战的乌克兰士兵都战死了,但他们没有投降。
尼科柳克说:“你知道,人们准备捍卫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而且没有任何退路。当你看到这一点,你就会明白,在道德上你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方式可选了”。
这里的许多遇难者是乌克兰领土防卫军的成员,在战争的最初几天,有成千上万的志愿者报名参加。虽然大多数人是没有经验的战士,但他们承担了关键和危险的角色,提供了关键的额外人力。
根据乌克兰官方声明,战争爆发六个月后,乌克兰总共损失了约9000名士兵,并有超过7000名士兵失踪,尽管数字可能更高。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7月底的评论,俄罗斯已经损失了超过15000名士兵,他说很难确定确切数字。
霍达说,泽连斯基留在基辅的决定刺激了部队,“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战争来临,你要是被告知总统已经逃到某个地方去了……这会让人士气低落”。
他说,俄罗斯空军起初在切尔尼戈夫上空占据了优势。直到3月中旬,霍达的部队才收到美国和欧洲盟国提供的西北风和毒刺便携式防空导弹,最终使他们能够击落俄罗斯飞机。
凭借蛮力和纯粹的数量,俄罗斯人当时已经成功地横扫切尔尼戈夫南部,几乎包围了这个城市。乌克兰的第58摩托化步兵旅加入了战斗,在城市下方移动以帮助霍达的第一坦克旅。
战斗在一个叫卢卡什夫卡的村庄达到了高潮。
霍达说,俄罗斯人聚集了整个营级战术小组的约750名士兵,并在一座古老的东正教教堂的白墙之间布置火力。他说,俄罗斯的装甲车涌入村庄,大约有7辆坦克、19辆步兵战车和12或13辆装甲运兵车,此外还有卡车。
如果乌克兰人不在卢卡希夫卡进行反击,他们就有可能失去进出切尔尼戈夫的最后一条“生命之路”。
但是,俄罗斯集结军队的决定是一个错误。霍达说,空旷的田野和成片的小溪将卢卡希夫卡与乌克兰人控制的村庄隔开,使俄罗斯人暴露了。
尼科柳克说:“我们利用小股部队,出去摧毁了一两辆坦克、一辆步兵战车和一些人员,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开始切断了他们的补给线。”
炮兵完成了剩下的工作,许多俄罗斯装备被烧毁。
霍达说,在那一刻,他知道俄罗斯人将被打败,入侵者损失了太多的人、坦克和战车,而且他们不再有足够的力量向切尔尼戈夫市区推进。由于乌军的反击、时间和距离限制,他们的后勤保障已经捉襟见肘。
到那时,俄国人已经通过另一种方式到达基辅的东部边缘。
八
这是明目张胆也是愚蠢的行动。
到了3月中旬,随着其部队在基辅两侧的挣扎,俄罗斯尝试了一个新的招数,派遣一列坦克从俄罗斯边境向西225英里穿过乌克兰的中心。当这支成群结队的队伍接近基辅首都市区时,乌克兰人发动袭击,用炮火伏击坦克。
第72旅的一名营长后来说,有19辆车被摧毁,约48辆车撤退。乌克兰人公布的无人机视频显示,20辆俄罗斯坦克在公路边的泥泞中争先恐后地掉头,因为这支队伍正在撤退。
在乌克兰人公布的截获的电话中,一名俄罗斯士兵报告了大量损失,包括这个团的指挥官也被打死。
德米特罗·科瓦连科的战斗营对俄罗斯人发动的打击,是在基辅东部边缘的村庄进行的数周战斗中发生的。
在战斗中,科瓦连科想起了他已故祖父的话,他在20世纪30年代斯大林在乌克兰制造的人为饥荒中幸存下来,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苏联军队中服役,永远不要相信俄罗斯人。
他说:“他们给我的家庭带来了很多痛苦,现在我恨他们”。
坦克溃败后,俄罗斯人未能重整旗鼓,也从未对首都东部边缘发起过一次重大攻击。随着时间的推移,监测俄罗斯通信的乌克兰指挥官,开始听到敌方士兵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原本的热情已经变成了恐慌和失望。基辅正在坚守,而俄罗斯的困境正在增加。
俄罗斯想要减少损失,并在3月下旬宣布其军队将重新集中于乌克兰东部地区。没过几天,他们就开始撤退了。
科瓦连科说:“突然有一天,他们聚在一起,然后离开了”。
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罗曼一起庆祝。罗曼说:“最重要的,是人们一个一个站起来说,'不,我们不会投降',这是他们的精神的力量”。
通过拯救基辅,乌克兰保卫了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但俄罗斯将在这个战争更令人沮丧的第二个阶段,争夺乌克兰南部和东部的边界。
九
到了6月,罗曼和德米特罗·科瓦连科去了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煤矿地区,俄罗斯在那里发动了一场让人联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战,这让武器不足的乌克兰士兵恳求西方国家提更先进的武器。
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科瓦连科的连队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最终受伤、失踪或死亡,大多数幸存者都留下了脑部创伤的痕迹。
德米特罗探访了他兄弟的阵地,看到罗曼也在遭罪,他戴着耳罩以减弱爆炸产生的震动。
几天之内,罗曼就又回到了医院,他在那里一直待到最近几天再次被部署到前线。本月早些时候,德米特罗与他的父母和他10岁的儿子在基辅城外呆了几天后,收拾东西准备回东部前线。他的儿子明白他要去哪里。
德米特罗说,他为如何告别而苦恼。
“我说,一切都很好,我很快就会回来。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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