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 | 布拉格的魔像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第一封信]

杨，展信佳：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年，在中国住了几十年之后回到家乡捷克，感觉如何？你的妻子是南方人，她习惯在中欧的生活吗？我还记得布拉格的夏天，当金色的阳光撒在查理大桥和布拉格堡下的街巷，游客还在工艺品店和教堂钟楼流连。

告别和你做同事的短暂时光，告别在布财集团的职业生涯之后，我回到了校园里读书。武汉大学随处都可以憩息和阅读，一旦停下来，把目光放远，冬天的尾声里，坚韧的树木和灵动的飞鸟（灰喜鹊、黑脸噪鹛、白头鹎、蜡嘴雀以及山斑鸠和珠颈斑鸠… )无时无刻不让我想起在布拉格度过的日子里，城市周围的树林和公园。

前段时间有位朋友提醒我一则新闻，我才知道布财集团的大老板彼得在阿尔卑斯山遇难了。想必你和他很熟悉吧。我和彼得只见过一面，是我加入公司的第二年，在他55岁的生日会上，我们作为分部的代表参加。说实话，我很钦佩这样的富翁，一方面坐拥亿万资产（尽管起家的资金是继承自波西米亚的贵族血统，原因不明），一方面对公司业务和版图了解通透，甚至有些过于知晓业务细节了，就连对中国历史也信手拈来。

且不论工作，这么有趣的人的悲惨罹难和突然离世，让人觉得可惜，生命无常。我甚至推迟了年后到Clubmeds滑雪的计划。

尽管有些突兀和失礼，我想找你问一件事情。我听总部的同事说，出事的直升机坠撞山脊，爆燃了几十分钟，机上五人都遇难了。由于出事的地点不远处刚好是一处游览胜地，有缆车从侧方经过，有游客目睹了事故全程，其中就有来自中国的游客，并且上传了一些视频，我克制不住好奇心也搜索了一些。

请你也抽空看看这些视频，尤其是里面提到的坠落后的奇异事件。希望你还记得我多年前提过的，在布拉格犹太人博物馆和纪念堂里遇到的怪事，我难免下意识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的感受，我也希望能找你倾诉。

此致，森

[第二封信]

森，好久不见！很兴奋还能以这种传统的方式来和你联系，希望我的字不会太潦草。

我们目前住在布拉格郊区的小城里（就是那个有人骨教堂的Kutna Hora），期待你能来访。

我的确有深入了解过这次不幸的事件。尽管我们之前的公司几乎在行业里销声匿迹了，我还是很怀念在最好的那几年里，我们一起去谈业务、做试点项目、找总部拿资源、规划团队发展的美妙时光。

整个布财集团仍然拥有复杂的业务版图。所以尽管经济危机和地缘局势问题带来一些紧张，整个公司的发展趋势还是在上行 - 直到这次的空难，由于彼得没有子嗣，也没有指定下一任，公司的动荡会带来持续的影响。

我反复看了那个1分多的视频，也找我们之前的朋友，在政府和警察局有联系的罗曼了解了一些相对保密的信息。没错，事情的确十分诡异。在遇难现场出现的那个巨大的男人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在飞机坠毁的时候，彼得先生是被弹出窗外，能明显看到他还在雪地上蠕动，在试着拨打手机。可是那个黑色的男人非常缓慢地往彼得那边走，视频拍摄者明显在大声喊叫着，试图阻止一切的发生，但是无济于事，距离太远，也爱莫能助。直到那个男人身体盖住了彼得，然后彼得的任何动作都停止了。

我想这件事，和你提到的，当你上次来布拉格所看到的托马斯"失踪"的事情，应该有着联系。你方便再给我仔细讲讲，那次你看到的所有事情吗？我们如今都没有再见到托马斯，只是听说他因为家事突然辞职并移居到了罗马尼亚。他的身体也出了问题，甚至不能正常行走。

祝好，杨 (Jan Polanski)

[第三封信]

杨，听说布拉格下雪了，希望不会太冷。

关于托马斯的事情，和彼得的空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的那个词是Golem (魔像) ，是的。

当年我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我唯一想到就是布拉格老拉比的魔像传说，为了保护犹太人不再像1389年那样被屠杀，老拉比Loew用布拉格伏尔塔瓦河河岸的黏土创造了魔像，白天关在礼拜堂阁楼里，在夜间保护犹太人，通过在魔像嘴巴里的魔符控制，有一天，他忘记撕下魔符，魔像失控了... ...

记得那天晚上是项目庆功宴和酒会。我住的酒店离公司非常近，在欧罗巴大街的对面，但那天晚上我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打算散步到老城区看看夜景。快走到查理大桥的时候，我远远看到托马斯和几位同事告别，然后一个人穿过火药塔，正好走到月光底下。

我那会酒意还没散去，打算走近一些再和他打招呼。就在那时，我记得是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月光下有一个身影把他笼罩住了。这个男人身高大约是一米八的托马斯的两倍，仿佛是月光的投影，高得不太真实。在托马斯也意识到有人靠近的时候，他转过头去，然后和男人一起消失了。

那时候，隔着几百米的距离，我能闻到一股难闻至极的味道，但我没听到任何声音，一贯神经质、爱说笑的托马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凭空消失了。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去录口供，警方调查。

直到几天后，我已经回国了，听说托马斯又出现了。

我那天晚上酒意未散，看到的似乎有些虚幻，但其他目击证人能应证我的记忆。我现在仍然在不时回忆起那个可怕的景象。

此致，森

[第四封信]

森，

有三个迹象符合传说里对Golem, 布拉格魔像的记载：

魔像的材料里除了伏尔塔瓦河床的黏土、查尔斯大桥石块的残片、天文钟的齿轮，还有一样是尸体。法医报告里提到一种尸体正在腐烂的气味，而完全烧焦的尸体是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们逐帧分析了网上仍然能找到的各版本游客视频，在去除清晰度过低或真实性待商榷的大部分后，留存的视频通过我们专家的分析，发现有一段音轨，具体内容是在默念犹太人的神灵，贝希摩斯、利维坦、席兹欧，反复地念，声音很轻；

地面上除了泥土等痕迹外，还发现了一块黄色的补丁，上面的文字是中世纪拉丁文写的犹太人的名字，我推测可能是当年波西米亚王国对犹太人的歧视政策下，犹太人需要缴纳特别税、衣服上需要打黄色补丁，以示区分… …

我决定亲自去犹太礼拜堂的阁楼上看看，还有老拉比的墓地。等我的消息。

P.S.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捷克的一件事，我知道你的语言天赋，你特意学了一些捷克语词，也是为了在平常能有机会对当地朋友、当地人表示友善，可是有件事情让你感到挫败。有次我们在Diplomat酒店吃自助，你对服务员用非常标准的捷克语发音说 pomerančový džus (橙汁), 说了几遍之后服务员无动于衷，直到我重复，她才听明白。

我们对彼此，尤其是存在地缘文化区别的人，都默许着隐形的偏见和歧视。有时候这是一种轻慢。我想告诉你，我的祖先也是在波西米亚王国避难的犹太人。我们曾经历过迫害和苦难，你去过犹太大屠杀博物馆，我也不用多说。我想说的是，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这么热衷布拉格魔像的传说，即使在现在的和平年代，也许有些人心理仍然存在复仇的种子，这些种子迟早会点燃着什么。而这一切的起源，只是大家没有去认真倾听，其实你觉得和你不一样的人，其实没有那么不一样。

[第五封信]

杨，展信佳：

你在来信里提到要去犹太礼堂和墓地里收集证据，直觉告诉我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根据布拉格魔像的传说，和我们之前聊到的事情，可以给出一个非常荒谬离奇的推断，千年之后，老拉比塑造的魔像仍然在寻找那些当年对犹太人犯下大屠杀罪行的刽子手的后人复仇。我不确定魔像是通过什么方式触发而出现，又是怎么消失的，包括为什么魔像那天只在小小的“警告”之后就放走了托马斯。或许我们要亲自找到托马斯去问问。也或许根本没有答案。

彼得的死是个悲剧，或许就仅仅是个悲剧。我们都过于沉迷于道听途说细节里，过度演绎了这件事。

作为犹太裔，你应该能理解，1389年复活节大屠杀，一天就有数千同胞丧生是怎样的苦痛。但我也知道你是无神论者，你会对这些宗教所仰望的东西嗤之以鼻，但你也在某些方面选择相信幻想与传说，尊重历史的广阔和想象，争议和邪恶无止境的轮回。希望有天我们再面聊。

最后，请千万千万，不要孤身涉险！

森

以上是最后一封信，从此再没有收到杨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