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上想象力的翅膀

一九八四年我上职业高中时，教我们的语文老师姓阎，是华东师范大学大中文系毕业的，当时在报刊已发表文章若干。

他经常谆谆教导我们，要想写好作文要记住两条，一个是文字表达要含蓄，不能太直白，太直白了就象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另一个是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他给我们举例子时，说含蓄美的代表作首推唐朝诗人朱庆余的《近试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阎老师解释说，作者明明是想问，考官我上次考试考得怎么样啊？却偏偏把自己说成是刚过门儿的新媳妇，早上要拜见公婆，化完妆羞答答地问夫君，我的眉毛画得好不好看呀？

这首诗如今我能倒背入流，得益于当年阎老师每次上作文课时的开场白。

作为师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给我们这样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学渣们上课，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所以阎老师常常有怀才不遇和恨铁不成钢的多种复杂情绪。

有一次，他拿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拿出一本作文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写作文时不会用书面语言写，拜托你们用乡下土话写也行啊，这都写的啥玩意儿？就写三句话也好意思上交？这时我的同桌站了起来：报告老师，我就想问一下“就着 guaji哈 nianzhu怎么写”（胶东方言土语，就着咸菜喝稀饭），阎老师双手撑着讲桌，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guaji了半天也没guaji出来，最后在一声叹息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上课时，好象课文中有一段描写绸缎被撕开的声音，他说这个声音是很特别的，这就要发挥你们的想象力了，绸缎被撕开是个啥动静呢？很美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再给你们打一个通俗的比方吧：就象新媳妇儿刚过门儿，在炕上“坐时辰”时，突然感觉有个屁要放，但是守着那么多人又不好意思无所顾忌地放，只能那么硬憋着，憋着……直到憋得脸通红实在憋不住了，于是就稍微欠了欠屁股，这时撕绸缎的声音就从屁股下悠扬地发出来了，嗯！就是这个味儿……阎老师对心中的天籁之音似乎很陶醉，直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欲罢不能。

有必要在这里科普一下“坐时辰”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我们胶东地区结婚的一种传统习俗，新媳妇儿进婆家门后，在炕上或在床上，在特定的时间和指定的方位，坐上一个时辰而不能随便走动。这个时间和方位要根据新人的生辰八字，找专业的风水先生来推算出来。如果新人走动了，就会破坏既定的好运气。我觉得这个陈规陋习很不好，人都有三急，一坐两个小时不能动，万一动了，以后家里出了不好的事情，屎盆子都会扣到新媳妇儿头上，这是赤裸裸地不尊重女同胞们，我强烈要求废除这个习俗。

阎老师在给我们讲新娘子放屁时，我们除了哈哈大笑外，大都听得一头雾水，因为我们谁也没听过新娘子放屁的声音。大概阎老师是听到过的，所以丰富的想象力也是要有一腚（定）的生活基础的。

那时我们都是些十七八岁的生瓜蛋子，不仅没听过新娘子放屁，更没听过撕绸缎的声音。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不用说绸缎，就是普通的布料也不多，要有布票才能买到，所以那时的我们都盼着过年，只有过年才有新衣服穿。

普通布料撕开的声音我倒是听到过。那个年代每个大的村子都有个供销社，我们村在方圆五里之内算个大村，所以也有个供销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油盐酱醋茶酒糖，笔墨纸砚雪花膏，等等一应生活学习用品都有，有时候柜台上还会摆放着几条咸鲅鱼。一进供销社，五味杂陈，扑鼻而来，其实那止五味。小时候很喜欢闻这种很多种东西散发出来混在一起的怪味，每次去打酱油或给我爹打酒时，都喜欢在里面多待会儿。

布匹柜台靠着一面山墙，各种颜色的布匹，被卷在一根长约一米左右的窄木板上，很整齐地竖放在货架上，当姑娘媳妇们指着某一捆布匹要买时，售货员便把布匹拿下来，平放在柜台上展开，然后拿起一根长约一米一端钳有刀片的板尺量好，顺便用刀片在布料的边上割一个小口，然后双膀一用力，布料便被撕开了。

布匹柜台前通常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的领地，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是靠不了前的，所以只能远远地听售货员撕布的声音，那声音有点粗犷刺耳，不象放屁的声音，倒是有点象紧急刹车的声音。

随着年岁渐长，读的书多了，才知道历史上有个夏朝，夏朝有个君王叫夏桀，他有个宠妃叫妹喜，这个妹喜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听绸缎撕裂的声音，为了讨得美人欢心，夏桀就专门派人买来绸缎撕给妹喜听，撕着撕着就把夏朝给撕没了，然后就没然后了。我在想，一个喜欢听放屁声音的王朝，不灭亡简直是天理难容。

一首耳熟能详的《蚕妇》道出了底层劳动人民的辛酸：

昨日入城市，

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

不是养蚕人。

以前绫罗绸缎是达官贵人穿的，所以穷人通常是听不到撕绸缎的声音的，语文老师是怎么知道新娘子放屁的声音跟绸缎撕开的声音很像，我不得而知，也许他家条件好，到城里买过绸缎？反正那时乡下供销社是没有绸缎卖的。

我这人往往后知后觉，我想阎老师大抵也是没听过撕绸缎声音的，他博览群书，肯定知道夏朝灭亡的历史，什么样的声音能让王妃如此上瘾陶醉，以致由此颠覆一个王朝。凭着他丰富的想象力，所以当听到新娘子婉转动听的屁声时，就联想到了这就是撕绸缎的声音，因为这种声音平常是很难听到的，可遇而不可求。

至于语文老师又是怎么听到新娘子放屁的，我更不得而知。只能说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善于观察生活的人，是一个有心的人，处处留心皆文章嘛，他是我们写作爱好者学习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