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百态｜电动车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三期【人世百态】

回家的路上，两边都油菜花开得很是灿烂，前面有个电动三轮车一直在路中间走，我们几次想超车都没有成功，按了几次喇叭也置若罔闻，我有点生气，辉哥说：“我们慢点，老家骑这种电动车的人大约都七八十岁了，很多耳朵也不好使，反应也慢，我们不要吓着他们了。”

这几年，由于电动车操作简单还省力，使用成本还非常低，在行驶的过程中平稳又舒适，在老家的人们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电动车，特别是这种三轮的电动车，价格便宜，前排坐人，后面带货，特别受老年人的欢迎。

每天清晨，很多爹爹婆婆就骑着电动车上街，三轮车上通常放有椅子凳子，随时方便搭便车的人可以坐。有时搭便车的多，一个小小的车厢里就会挤四五个爹爹婆婆。

在老家的生活，鸡蛋都是自家鸡生的，鱼大约也是刚刚从河里钓的，新鲜的蔬菜也是自己菜园里摘的。公公在老家的生活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那天回去和他聊天才知道，公公几乎已经大半年没有上街了。

前些年的时候，公公只有六十多岁，在留守在老家的老人中，属于年轻力壮的。那些年也迎来了老家盖新房的高峰期，公公就跟着一些施工队，帮着浇灌混凝土。公公做事认真，能干细心，很多工头都喜欢带着公公，方圆十几二十里的地方，公公就骑着自行车去，早出晚归，一天收入有时候还能有两百多块。公公干得很乐呵，可是有时候工头接的活会很远，骑自行车就会慢很多，特别晚上回来又晚又累。

那段时间施工队里有几个人都换了电动车，也怂恿公公买一辆。公公很是心动，但他比较好面，即使自己手里有钱，但做什么事总会跟我们商量。就跟我们唠叨，前天去哪里施工了，距离有多远，回来有多晚，然后又说这个自行车不行了。虽然心里很想买一辆电动车，却怎么都不跟我们直说。

每次回到老家，我和辉哥都非常有默契，只要公公提到车，我们就会引开话题说别的。因为这些年我们一直不同意给公公买电动车，隔壁的叔叔婶婶也多次数落我们小气，责怪我们不给公公买车，让他出行不方便。每次见我们不答话，公公就知道我们不同意他买，后来提的也少了。

公公每天一日三餐都不能无酒，他爱喝酒，在我们这一块也是特别出名的“酒爹”，这是我们最不放心，据说有几次喝酒喝多了，骑着自行车回家时冲进了稻田里，还有一次，喝多了骑车回家的路上摔倒后，躺地上睡着了，任路人怎么扒拉也喊不起来。还好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大多是熟人，有人帮着把公公送回家来。

因为这些前科，我们怎么也不同意他买电动车，更不同意他跑这么远去施工，毕竟他们这样的施工队不是专业队伍，还是有安全隐患的。

这几年公公年纪大了，又有了高血压，就很少外出干活了。可是我们知道，公公还是想有一辆电动车，因为我们每次回去，公公就会跟我们絮叨：“现在上街买点东西太不方便了，你们大伯三伯，还有幺叔他们每天早上骑着电动车到镇上吃早点，然后在麻将馆玩半天才回来，我有时跟他们一起去吃早餐，要搞半天才到街上。”

辉哥这时候就会说：“您又不打麻将，再说您一个人在家，有什么要买的，差什么我们跟您买，我们不在家，您让隔壁二哥他们带回来就好，您想上街吃早点，可以骑自行车慢点过去，又不赶忙，快那一会慢那一会有什么关系。”公公知道自己爱喝酒的毛病，多半也不吱声，并不作强求。

前年，我们隔壁的方爹，比公公还小几岁，和老伴骑着电动车上街，结果在一个路口，停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按住了车上的油门，车“嗖”的一下向前窜去，方爹吓得赶紧追着车跑，车没有追上，人摔倒了，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有点痴痴呆呆，医生说可能受到了惊吓，加上人年纪大了，现在有点老年痴呆症状，这件事对公公触动很大，再也不提买电动车的事。

那天，老家的坤叔使用电锯的时候，不小心将左手大拇指切断了，情急之下，我的八十多岁的大伯和大伯母骑着电动三轮车送坤叔两老到十多里外镇上的医院。可是小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根本不能处理这种事故，只能送到武汉的骨科医院处理，当时在镇上马上又叫了一辆车送他们到武汉。医生说，幸亏送过来及时，左手大拇指才保住了。

电动车给老家的人生活带来了便利，很多老人因为晕车都不愿出门，儿女们开的小车说什么也不愿坐，却喜欢三五个人挤在一辆电动车里结伴去看戏，或去集市上买东西。在农闲的时候，张家婆婆李家奶奶就会拿一把椅子等在陈家爷爷的三轮车旁，大家彼此搀扶然后欢天喜地有说有笑地就出门了。

我们偶尔回去看到这样的场景却觉得惊心动魄，有时一车挤着五六个平均年龄都快八十岁的老人，如果出点意外那怎么办，劝他们下来，我们用车送，无论怎么说他们也不下来的，反而安慰我们说：“现在人都出门打工了，路上的车少，没有啥问题。”让我们放心，还说他们天天都是这么坐车的。

前些日子，我的堂姐和辉哥的堂嫂几乎差不多同时出了车祸，可是结局却全然不同，堂嫂在武汉下班回来的路上，骑着电动车被一辆货车带住摔倒在地，因为带着头盔，没有大事，在家养了两天就好了。我堂姐就没有这么幸运，在老家骑着电动车被一辆小车撞倒在地，因为没有带头盔，头部着地，现已进行两次开颅手术。虽然人现在醒来了，却还意识模糊，医生说以后也大概率会偏瘫了。

回想着我们在老家看到大家都骑着电动车，却很少见到有人戴头盔，大家基本都没有这个安全意识。我和辉哥不停叹息，堂嫂平时的身体多好啊，两个儿子在外面生意都做得好，自己带的几个孙子也都读大学了，刚好到了享福的时候，却被这场车祸彻底毁了，假如戴了头盔会不会不一样呢？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假如。

这个时代发展如此迅猛，老家的留守者也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对年轻人来说，看似简单的智能操作，留在乡村的老人却总是弄不明白。网络电视他们不会调，智能电器他们不会用。无论我们拼命给他们买多少高科技的东西，但这个时代任然在抛弃他们，将他们越抛越远。他们无依无靠也想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骑着电动车来往在乡村和城市之间，看不真切，只能被这个时代的洪流推着向前。

现在的农村越来越寂静，留在乡村的基本是一样的老人，他们苍老、虚弱、孤独，互帮互助，只有少量几人，有子女陪着，大部分身体硬朗的自己干点农活种几亩地。行动不便的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去儿女那里，更不愿去养老院。每次回老家，就会听说东家的爷爷去世后几天才被人发现，西家的老奶奶一头栽在了地上，无人知晓，就此离世。以及某家的老婆行动不便，无人照料，吃喝困难，怕拖累儿女的，就吞农药走了。留守老人的辛酸故事接连不断地传来。

公公一生好面，一般也不会跟一群婆婆们挤一起上街，最多是自己的哥哥弟弟们上街，才会坐他们的三轮车，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出门了，看到公公寂寥地走在田埂上，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我们小声说：“要不还是给您买个电动车吧？”

公公回头说：“不用了，我现在耳朵也不是很好，你们工作都忙，我要是不小心摔了，也是你们的负担，现在待在家里蛮好。”公公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远方，我感到他眼神中本能地对生命的一种畏惧，又是一种渴望。

岁月是没法留住的，看到公公慢慢地衰老，我们还是有点伤感，也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或许行年渐晚，也深知在劳碌的世间，我们终究无法两全，现在的我们本应该牵起他们的手，就像小时候，他们牵着我们的手，陪他们慢慢往前走。可是我们没有，只能留下他们在原地自我焦虑。